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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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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意哥皱皱眉道:“推辞固无不可,但恐怕会引起人家不高兴,今天一家是孙翰林的生日,另一处则是鲁御史的粥会,这两位老太爷虽已退致在家,脾气都大得很,动不动就要骂人的张玉朗一笑道:“他们总不会来骂你吧?” 谭意哥道:“那当然不会,事实上我就是真的不去,他们也最多心里不痛快,不会骂我的,倒很可能迁怒骂别人,尤其是鲁御史,在任上十五年,一清如水,两袖清风退仕回家,还是仗着家中几亩薄田过日子,操守清廉,着实使人尊敬,所以本城的诗文中人,每有宴会,总不忘记请他去坐首席,他吃人家多了,不好意思,才举办了这个粥会回请,只叫了我一个人的局,去帮他招呼一下,所以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辞,倒是孙翰林的寿辰,去不去没关系。” 张玉朗道:“鲁御史的粥会倒的确是应该去一下的,这位老先生极受人尊敬,这样吧,他家的粥会最多也只是小聚,不会拖得很久,从那儿出来,孙翰林家你就告个病,然后到城东的妙贞观去吃素斋去,那儿的女道士别具风情,有一个叫妙真的,不仅人长得好,而且还有满腹才华,谈吐不俗,你不妨去认识一下。” 谭意哥道:“那个地方我听说过,那些女冠们精擅诗词歌赋,颇具才情,只是她们不出来应酬。无由得见,你怎么会摸到那儿去的呢?” 张玉朗一笑道:“我是个花花公子,只要是玩的地方,我没有不熟的。” 谊意哥道:“那可是人家出家人修真的所在,你怎么好说个玩字呢,你也不怕罪过。” 张玉朗一笑道:“像我那样玩法,还算是恭敬的,有些人在那儿玩得更不像话呢,那儿虽然供的三清,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不定有多荒唐呢。” 谭意哥一怔道:“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玉朗道:“你怎会知道呢,你应酬的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要不就是老头子……” 谭意哥道:“我的客人中也有不少是生意人。” 张玉朗笑道:“那些生意人上你家可不是寻欢作乐的,多半是去请求婉姨帮他们出个主意,或是要求跟官府中人搭上关系的,还有一种人则是慕你的才华而来的。” 谭意哥笑道:“慕我的才华?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有几个人大字不认识两三个,还来跟我谈诗呢,前些日子可笑话了,有个衡州来的客人,是个大丝商,到了我家,举手缠头就是五十两,手笔也够大了,他也说是慕我的才华,想要请教一番,我瞧他的样子不俗,倒是很客气地招待他。” 张玉朗道:“衡州丝商中颇有几个不俗的。” 谭意哥笑道:“你听我说嘛,我款待他坐了一回儿,他就请我弹筝,我就连弹带唱,演了一曲李白的长相思,曲罢他的毛病就来了,极力地夸说青莲居士的意境高操,声调悲壮,可惜这样的一个才人不遇。” 张玉朗道:“说得很不错呀,那儿不对呢?” 谭意哥道:“对,没什么不对,只是说到络帏秋啼金井阑那一句时,可把人笑掉了大牙,他说那妇人,拿了窗帏子到井畔去浆洗,准备收起来,看见满眼秋光,想起了良人远别,悲从中来,于是哀哭起来,这是何等哀怨动人的景象。” 张玉朗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呀,照字面上讲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谭意哥忽然看看张玉朗,满脸都是怪样子。 张玉朗笑道:“若是在五年前,我来解这首诗,不会比这位仁兄解得更好了,因为我们入学也学诗,多是从绝句十律诗学起,前面的老师还讲讲,后来自己入了诗境,就不太需要讲解了,有许多的东西,就自以为是地这样错了下来,我知道你笑那位仁兄络帏一词解错了,五年前,我也不知络帏为何物,照字面看,可不是络住窗帏的带子吗。我只把这句诗,读成了妇人秋怨,在窗前整理窗帏,忽见窗外落叶入井,不禁悲伤时光之逝,良人远去,归期难卜,因而长相思,摧心肝……” 谭意哥笑道:“你倒也怪会诌的。” 张玉朗笑道:“直到五年前,我送茶到京师,也是歇在韩玉娘那儿,他养了几笼蝈蝈儿,我说太吵了,她说我太俗,说这东西还入诗呢,就举出了长相思为例,我才知道络帏敢情是一种会叫的虫,这一来可把我自己给冤苦了。” 谭意哥道:“难道你以前不知道?” 张玉朗道:“我上那儿知道去,络帏是北方人的称法,我们南方人可没有叫这个的,李白用了这么一个俗名儿,我又从那儿知道去!” 谭意哥笑道:“其实韩玉娘也错了,络帏是虫没错,可不是她养在笼子里蝈蝈直叫的叫哥哥,而是那种在秋夜草间,习习作鸣的纺织娘,样子跟蝈蝈儿倒差不多,只是头小,肚子大,鸣声不同而已。” 张玉朗一叹道:“意娘,你实在博学,我以为已经不错了,那知仍然被你挑出毛病来,那就更不能笑那位足不出湘的仁兄了,他究竟还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 谭意哥笑道:“我也股有笑他,说由他说去,我也没有说穿他,免得他面子上下不来,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所以在他叫我送他一张昼的时候,我就昼了一幅长相思,特别把那头秋虫昼得大一点。” 张玉朗道:“结果呢?” 谭意哥笑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看出来,第二天却着人封了五百两银子来,要走了我那张画稿,只写了一个谢字。” 张玉朗大笑道:“这家伙太小气,古人一字千金,他还打了个七五折,两个字才付了五百金。” 谭意哥道:“不过我知道他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张玉朗笑道:“可不是吗,人家花了钱,原是出来求乐趣的,虽说是慕你的文才,但总希望你夸他一声才调高,好在人前夸耀,结果却买到你挑出他的一个错,以后还敢来吗?”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斯文?” 张玉朗道:“那你就错了,人家无意仕进,也不靠教书吃饭,做生意有的是钱,读几句诗,识几个字,是为了附庸风雅,避免被人说成一个俗物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你也别说他们是冒充斯文,所有地方的斯文,都是靠此辈维持,否则斯文就会饿死。” 谭意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玉朗道:“像你们这些才女,还不是靠着斯文之士的吹捧才能够成名吗,否则靠官中几家的例份酬酢,喝西北风都不够,斯文之士中,每多情客,才与财是两个不见面的冤家;每每不可兼得,全靠那些有财而少才的不通之士,养着那批清客,才形成一个地方的斯文之风气,没有了俗物,又何来雅士!” 谭意哥一震道:“是的,玉朗,听你这一说,我才想起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张主朗道:“所以这些场合我极少参加,因为我既不要那些清客捧着我,我也不必去捧着别人,在那个圈子里,我反而成了个不受欢迎的人了,而这个圈子也实在无聊,你快点上鲁御史家出来后,换身衣服,我带你逛妙贞观去,准保是另一种滋味。” 谭意哥道:“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张玉朗道:“我的姑奶奶。那儿是个男人去的地方,我带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去,不是自找麻烦吗,你必须装成个男人,才能真正地领略到一些物外之趣。” “那儿就没有女人吗?” “有啊,一些商家大奶奶们也常到那儿随喜去,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那位杨大奶奶就是其中常客,所以我们要想帮杨大年的忙,要了解他的家里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这些侧面地方去打听,还会确实些。” 谭意哥目中闪着光道:“你还真记住了!” 张玉朗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那种说话不当话的人?我答应了婉姨,我一定会做到。” 谭意哥这才欢喜地道:“你能记住就好,我虽不知道娘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认真,但我知道她的确是非常重视的。你说明天要走,不提这个事了,我又不好意思替她催你,心里可实在着急。” 张玉朗笑道:“我那会那么不讲信用,也不会不负责任,你先去应酬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换身衣服,我们就出发往妙贞观去。” 对妙贞观,谭意哥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她当然不是毫无知闻,多少听过一点,只是不怎么详细而已,因为每一个说起的人,都带着那么一点神秘感以及带着点不屑的意味,似乎那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但究竟如何呢,却没有一个人肯说清楚,事实上连他们也不很清楚,没去过的人,说起来总是不太切实,真正去过的人又不太肯说,而且据说那儿门禁森严,对陌生人都飨以闭门羹,一定要有熟人领着,才能成为入幕之宾的。 想到今天能去一探奥秘,谭意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把自己日常躺下看书的一张湘妃凉榻略加整理了一下道:“玉朗,你也别回书房去了,还是在我楼上歪一歪清静。” 张玉朗笑道:“歇在你房中方便吗?” 谭意哥道:“这有什么,我这儿没人管这些闲事。” 张玉朗道:“你不怕人言可畏?” 谭意哥笑笑道:“我最不怕就是这个,而且也没人能说我什么,即使是娘,我们也预先说好了,她不管我的行动,何况娘也十分满意你,不会反对我们交往的。” 张玉朗笑笑道:“好!那我就在这儿歇一下。对了,你去告诉婉姨一声,叫她别忘记着人到城外去把车子赶回来,把杨家的车子还了去。” 谭意哥含笑下楼去了。把一切都交代好再次上楼,张玉朗已经睡着了,她笑了一笑,掩上门,开始更衣着妆梳头,毫无扭怩避忌之态,就好像张玉朗已经是个很亲近的人一般了。 张玉朗并没有睡觉,他根本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谭意哥,想着她的似水柔情,也想着她的一切,直到谭意哥再度回来,他连忙闭上眼装睡。 看见谭意哥解却罗裙,披了一件绸襦,坐在铜镜前,解散了长发,拿起了一柄牙梳,梳理那乌黑如黛的长发时,那种美妙的姿态,不由得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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