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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蒋田眼睛润润地道:“我怎么不明白,只是不服这口气而已!”

  及老博士笑笑道:“敬先,你说这句话,就表示你在官场里实在还不够资格,要想做官,就不能有意气,绝不能不服气,如果你能够凡事心平气和,逆来顺受,那才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蒋田摇头苦笑道:“这个学生恐怕这一辈子都学不成,学生天生就是这付性情,这些年来,已经磨去了不少火气,再地无法委屈自己了。”

  及老博士道:“在人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如果你还想在官场中混下去,就得学圆滑一点,否则你就干脆别干了,因为你若不改脾气,迟早还会再出事的,这一次还总算勉强有点底子可搪,再来一次,你可就真的倾家荡产了。”

  蒋田沉思有顷才道:“及老说得是,这份揪心的差使,我是干腻了,也真想就此回家种田去,可是若要照周公权的意思打点下来,我连家中那几亩薄田都将不保,回去之后,连生计都成问题。”

  谭意哥道:“这个妾身可以稍尽棉薄。”

  蒋田夫妇都为之一怔,及老博士笑道:“我知道你们母女俩底子还不错,也能拿得出,可是敬先不会接受的。他生性耿介……”

  蒋田也道:“谭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是下官绝不能接受你的资助。”

  谭意哥笑道:“老爷子跟蒋大人都会错了妾身的意思了,妾身再不懂,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冒渎蒋大人。”

  及老博士道:“敬先现在缺的就是银钱,你若是不从此道着手,根本就帮不了他的忙。”

  谭意哥微笑道:“妾身不能在银钱上为蒋大人报效,但可以在另一方面着手,让蒋大人少一点花费。”

  及老博士道:“这个办法倒不错,让他能撙节花费,也就等于帮了他一个大忙了,只是周公权那儿,恐怕不容易说上话。”

  谭意哥道:“妾身虽说不上话,却有能说上话的人,你跟陆老爷子的话,他总不能不听吧?”

  及老博土笑道:“丫头,你别拖上我了,周公权对我虽然很客气,也是客气而已,不见得能够卖我多大的面子,倒是陆象翁那老儿还真管点用,他要是开了口,周公权非听不可,只是陆老儿面前更不好说话。”。

  谭意哥道:“妾身去求他,说什么也要他答应。”

  蒋田愕然道:“姑娘去求他?”

  谭意哥道:“是的,我去求他,要他出面关说,而且责成在周大人的身上办通,周大人不得不理会的,当然,只凭关说还是不够的,多少也要让他好办事,但是我想打个对折也就差不多了。”

  蒋田忙道:“若能为我留得一半,我立刻就辞官不干了,这倒是要多多麻烦谭姑娘了。”

  谭意哥道:“不敢当,不敢当,陆老爷子睡得早,今夜是不便去打扰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求陆老爷子去。”

  及老博士点头道:“不错!只要找到陆老儿出头,周公权说什么也得卖个面子,只是陆老儿很难为人说话的,也只有意哥可以搬得动他,敬先,这下子你可以先放一半的心,等看听回音吧,被也深了,我们不多打扰了。”

  两人在蒋田夫妇千恩万谢中告辞出来。

  第二天谭意哥果然求准了陆象翁出头为蒋田关说,老师有了吩咐,周公权自然好说话多了。

  这件事使得谭意哥更有名了。不是说她神通广大能运动官府,而是赞美她的襟量宽大,有侠气。

  因为她刻意帮助奔走的是一个跟她拍桌子冲突的人。

  不过这件事也为她带来了一些困扰,有些人见她能把蒋田的事情摆平下来,就为了一些别的事也来求她。

  谭意哥却峻然地拒绝了,她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力量,这完全是陆象翁跟及老博士的面子,两位老人家之所以肯为地出力。

  无非是念在她得罪了蒋田而使得蒋田失和于周公权,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后,把她也牵进去。

  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如果她再为别的事情去相求,是不知自爱,也一定会碰上一鼻子的灰。

  听了她这番话后,有的人倒是打消了意图,但也有些人不死心,继续再干求,谭意哥的话就不客气了。

  “老爷!意哥只是一名歌妓,您要听曲子,奴家当得侍候,除此以外,奴家实在没有能为老爷效劳的,所以老爷的赏赐,奴家不敢接受,这不是奴家不识抬举,而是奴家没这个本事,老爷也想想,奴家要能帮得上这种忙,还会操此贱业吗?”

  被拒绝的人固然心里不痛快,可是说出来之后,不仅没有损及谭意哥的声名,反而使她更受到尊敬了。

  大家都认为她懂得自爱。

  谭意哥落籍一年零四个月。

  长沙镇守使又易人了,因为这是个重镇,也是一个油水好的优缺,外镇要内调人京,总要先在这儿落脚,干上一年半载,想法子充实一下官囊。

  继任的是魏谏议魏公。

  他也是一个喜欢咬文嚼字的斯文客,对谭意哥尤为激赏,除了公务之外,只要是私人酬酢、他都会把谭意哥带在身边。

  而历来到长沙游宦的官儿,差不多都要一游岳麓山的,而镇守使上任,第一件事也是祭岳麓山神。

  山神庙中供的何方神明不详,据说十分的灵验,泽被一方,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祭山之举,似乎已经相沿成俗,相传十几年前,有一位镇守使比较固执,硬是不信邪,不肯去祭岳麓,结果偏就在那一年洞庭水溢,倒灌入湘江,造成了长沙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灾。

  继大水之后,又是飞煌成灾,使得那一年的收成几乎全部落空。

  幸好长沙素称殷实,仓廪中储粮够,没有形成大饥馑,天灾本是不可逆料的,巧就巧在偏偏发生于那位镇守大人不肯祭山的那一年。

  于是老百姓就归咎于镇守便不肯朝山,得罪了山神所致,虽然没有公开地杀官造反,但是也已经闹得很厉害了,商家民众,自动地罢市三日,斋戒祷天,祈神息怒。

  罢市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也是百姓们对牧民的官吏所作的一种无言的抗议。

  事情一出,惊动朝野,朝廷立刻派员前来调查。

  当然,朝廷也不能承认这是山神震怒使然。

  如果由京师倡导迷信,那就会招致天下大乱的,居朝的那些大员们都是饱学之士,也不会容许皇帝发出那样糊涂的诏令,不过那位镇守使仍是丢了官。

  理由说得很妙,说他未恤民隐,有负圣恩,不足以为民父母,应予革职削爵为民。

  起诏的人可以说是天才,朝廷不能倡导迷信,但是也要能平息民怨,重视民意。

  既是本地方有此习俗,而且山神所需极微,不过每岁一祭三牲,并不致扰民太甚,做州牧的就应该尊重民意,未恤民隐四个字,下得可圈可点。

  继任者自然不会再做那种激起民怨的傻事,立刻备了猪羊牺牲,隆重祭山,说也奇怪,果然自此后十几年来又是风调雨顺的丰年了。

  于是祭岳麓就成了镇守使的例行公务了。

  每岁一祭,固不可废,但时间都是在秋收之后,猷上当岁的新谷,佐以牛羊等太牢少牢,作为酬神庇佑之猷。

  好在岳麓离长沙并不远,隔着一片湘水而已。

  这是以前的楚国旧邑,楚人最信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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