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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意哥十分感动地答应了,站起来道过晚安,才回到自己楼上的房屋里。

  这是新为她的到来而布设的,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十分素净,充满了书卷气。

  素净并不是简薄,每一件摆设,每一样家具都是经过精工的雕饰,十分古雅,不像别的女子们的香闺那般俗气。

  谭意哥自小曾经寄养在木匠的家里,对这些家具的价钱倒是知道的,她晓得丁婉卿在自己身上化了多少精神、多少心血,因此她摩挲着那些家具时,心情却很沉重。慢慢地跌入零星的回忆中。

  这些回忆是残缺的,不愉快的……

  对于儿时的记忆她十分模糊了,父亲是什么样,她更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姓谭,出生在英州,那是西南边境蛮夷之地,朝廷在那儿设置羁靡州,是流放囚犯的边守戍地,父亲是个小军官,在那儿管犯人,实际上跟犯了罪被发配做苦役差不了太多。

  母亲倒是漳州的好人家女儿,苦于父母双亡,随着一个兄长过日子,偏偏兄长酒后与人争斗,失手打死了人,被刺配到了英州,她只有十四岁,孤苦无依,又舍不得离开长兄,变卖了家产,也跟着到了英州。

  那个姓谭的小军官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女孩子倒是十分的敬重,连她的兄长也多方照料,在英州一居四年,她的兄长因为染了疾病而死,留下她一个人更是飘泊无依,就嫁给了那个小军官了。

  两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意哥,是含有忆念哥哥的意思,小名叫英奴,则是志念英州奴工营出生之意。

  案亲好不容易活动着脱离了军籍,本想眷返里的,那知道在路上又染了时疾,一命呜呼。

  母亲只有带着她,来到了潭洲的母家,却因为人去多年,亲朋多半凋零他去,唯一的一所祖居也被火烧掉了。

  幸好有个邻居张文,是个做木匠的,看她们母女孤苦无依,就在废墟上,帮她们找点旧木料盖了间小屋子,聊蔽风雨而已。

  张文是个光棍,做人倒还勤快,就是爱喝酒,对她们母女倒是很照顾的。

  母亲的手艺巧,编织一些柳枝、竹条等家具,编好了就托张文拿到城里去卖了,勉强也能打发日子。可是一个妇人遭受连连的打击,又经过千里风霜跋涉,心情忧郁,积劳成疾,终于在她八岁那年,也撒手人世。

  唯一的亲人也死了,意哥只有跟看张文过日子了。

  张文对地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本来对她的母亲倒还颇有意思,所以才那么卖力猷殷勤,可是她母亲的心已如死灰,更认为自己的命生得不祥,幼时克死了父母,垂髻克死了兄长,嫁人后又克死了丈夫,不想再去害人了。张文向她流露过求匹之意,她向张文说得很剀切,请张文原谅。

  张文是个木匠,倒没有那些忌讳,也不在乎被再克一次,她母亲在感激之余,答应张文说,等意哥十八岁出嫁之后,对死去的丈夫有个交代,就改嫁他。

  说这话时,张文有三十多岁了,她母才二十六岁。再等十年,倒也不算什么。

  那知道才过了一年,他的希望就成了空,当母亲病的时候,张文倒是很尽心,几乎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来延医,买药,最后把自己的一栋平房都卖掉了,搬到她们的小木屋来就近照顾。

  不管张文多尽心,始终末能挽回那苦命的妇人的生命,她最后的希望是请张文好好照顾意哥。

  这些情形,意哥已经八岁了,自小聪慧,很懂事,记得很清楚,她对张大伯是十分感激的。

  初葬了母亲的那几天,张文对她也十分地疼怜的,整天陪着她,安慰她。

  渐渐地他要工作,那种亲密也疏淡了。开始时,总还记得出门前把饭弄好,晚上回来,带点热菜回来。

  后来,连这些都忘了,因为他又开始沉湎醉乡,经常是歪歪倒倒地回来,进了屋子就倒头大睡,有时一醉两天不醒,一切的生活,都要她自理了。

  不过还算好的是,张文并没有不顾她的生活。

  米缸中没米了,油罐中没油了,他总还记得买回家来,但也仅止于此,至于这小女孩如何把米煮成饭吃下去,他就从来不闻不问了。

  生意好,囊中还有几个喝酒剩下的余钱,他也会掏出来交给意哥,那就是她的菜钱,虽然只够买几方豆腐,但意哥也就这样地过了几个月。

  直到有一天,他醉醺醺地回来,居然还能掏出一大把的钱,放在桌上,呢喃地道:“拿去,明天买点肉煮煮,英奴,你有好久没吃肉了吧。”

  意哥的确是三月未知肉味,因此感到异常的惊奇:“张大伯,今天怎么剩这么多的钱?”

  “今天运气好,有人请我喝酒吃饭,而且又给我加倍的工钱,所以就有钱多了。”

  “是那一家财主,对大伯这么慷慨。”

  “是平康里的丁泵娘家里,她的楼瓦破了几块,叫我去换了一下,结果就好酒好肉的招待了我一番。”

  “丁泵娘可是前几天坐车子经过咱们家的那位夫人?”

  “别胡说,人家是姑娘,怎么能叫她夫人呢?”

  “她那么大的岁数还没嫁入?还是姑娘家呀?”

  “是的,丁泵娘是平康里最美丽、最红的姑娘,别人哪,花了银子也还不见得能请得到她去陪酒呢,可是我……哈哈……她不但准备了酒菜请我吃喝,还亲自陪了我半天,临走更给了我双倍的工钱。”

  “真的,她为什么对大伯这么好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看我做人心地好吧!”

  可怜的张文一直在找自己被蒙青睐的条件,但找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一项来。

  他既不英俊,又不富有,更不年轻,除了木工之外别无所能,斗大的字也不认得一担,突蒙一个名妓的青眼相加,他的确有莫知所措之感。

  丁婉卿召饮张文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五天总有一回,每次除了酒肉款待之外,还送他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使张文明白了丁婉卿跟他套近的原因,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小女孩儿的衣袜穿着。

  而且丁婉卿虽然每次也陪他一起喝酒,谈天,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这小泵娘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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