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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香君道:“她说了,你以为她不能作一个布衣裙钗的主妇,只合作一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她很不服气。”

  朝宗一笑道:“你看过栽在泥里的水仙花没有?那种花只合在案头的瓷盅中作岁朝之情供,换了个地方,花就长不好,而且也衬不出那种雍容潇酒的神气了。水仙花若是种在花圃中,并不一定会枯死,但是却不会开花,没有了芬芳,那还不如一棵大蒜了,你听过人家说的一句俏皮话,叫水仙不开花——装蒜,所以妥娘不适合去做一个井臼亲操的主妇。”

  香君默然地道:“为什么妥娘是水仙呢?”

  “因为她像,她美丽,灵秀、高傲、冷艳,却又浓郁醉人,身子又是如此的娇弱,活像是一盆水仙花,所以我说她可为神仙之侣,可为知己畏友,也可以为剖心沥腹的挚友,更可以是红袖添香的腻友,因为她一身兼有这许多长处,就是不适合作妻子。”

  “她不是生来如此的。”

  “也许,可是她已定了型,永远是这副型态了。”

  “你对她全无感情吗?”

  “怎么会呢?我喜欢她,感激她,欣赏她,爱她,只是我不会娶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也愿意为她做任何的牺牲,却不想成为她的丈夫。”

  “一个女人总要归宿的,你肯为她赎身,却又不肯娶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若是腰缠万贯,我可以营金屋而藏之,但我是个穷光蛋,只有尽一分心力了。”

  香君一叹道:“如果你不肯娶她,还是别管她吧!她那个人何等高傲,宁死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的,倒是反过来要帮助我们。”

  朝宗只觉得一股歉意由心而生,连忙道:“那我们也别接受她的帮助。”

  香君望着他道:“相公,你是在赌气,还是在强争你的男人的尊严。”

  “我……都不是,只是不忍心。”

  “相公,郑姐不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对她的事既已无能为力,就没有理由再拒绝她的一番好意,那也是她心里的一种安慰了。”

  朝宗无法驳斥她的话,但心中部充满了窝囊,要香君自己赎身,他已经很委屈了,如果再接受另一个妓女的资助,他更不知道如何自处了,然而他又说不出一番道理来。

  香君想是知道他心中的感受,笑笑道:“相公,你是否觉得很委屈,你坦白地说好了,不必口是心非。”

  “这……是有一点。”

  “为什么,就为了妥娘姐的职业,为了他是个低贱的娼妓,你才觉得可耻。”

  “香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这是事实,你羞于接受她的帮助,只因为你卑视她的职业。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知己,那也是假的,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她。”

  朝宗被逼得急了道:“香君,我敬重她这个人,但的确无法赞许她的职业,我说不能娶她,是因为她的习气已染得太深,她的生活也奢侈已惯,我养不活她,我如果有钱,可以接她出来,只能放在身边,却断然不会娶她为正室,因为她不是一个理家的材料。”

  “那麽我……”

  “你如果像她一样,我也不会要娶你了,香君,如果你是个男人,你愿意娶那样一个妻子吗?”

  “当然了,郑姐有什么不好。”

  “她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行为太放任了一点,香君如果我有朋友到家里来,我介绍妻子时,对方说了,我跟嫂夫人以前是老朋友,她还打了赤膊坐在我的身上过,你想我是什么滋味。”

  “相公,这不可同日而语,那是她的职业。”

  “我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从前的职业必须要以色笑事人,她坐在别人的怀中,甚至于跟谁好过,上过床,我都可以忍受,因为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脱了衣服,恣情歌笑,那就不是她非做不可的了,秦淮歌妓也只有她一人是如此的。”

  “相公,你曾经说那是她酒脱放得开的地方,敢恨、敢爱,也是她坦率可爱的地方的了。”

  “不错,我现在仍然如此说,因为我与她为友,但若这些事由我的妻子来做,就不可爱了。”

  香君不禁默然了,朝宗却兴子高了起来道:“朋友可与人相共,妻子却是一个人独占的,所以朋友能做的事,妻子就不能做。”

  “相公,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吗?”

  “是的,我承认,不过这种自私却是大家都公许的,以后我娶了你也一样,你可能要陪别的客人,但是别人可以原谅,因为那是无法推拒的,但有些事却是大家都无法原谅的了呢。”

  香君叹了口气,她知道朝宗的话是对的,妓女从良虽然仍然会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但只要在嫁人后一洗旧习,规规矩矩地做人,毕竟这是能被人所接受的。

  但像妥娘那样,别是近乎放荡了,一个荡妇,却是这个社会所诟谇摒弃的。

  她可以成为外室,成为姬妾,就是不能成为主妇,因为她不会受到人的尊敬,永远也不能。

  在妥娘这件事上,没什么好谈的了,她只能幽幽地道:“妥娘姐还引你为知己,却没想到你对她却如此的残忍,她如果知道你真正的看法,不知道会有多么的伤心呢!”

  “我相信她是知道的,只是我用了一种较委婉的说法而已。”

  “不,她以为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香君,你还小,不会明白的,她明知道我的话不真,只是在维持一个体面,她也知道我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只不过是她骗骗自己,相信这些假话,因为她明白,真话一定是残忍伤人的。”

  香君默默无语,她对朝宗的爱情没有变,但是她的热情,却打了个折扣了,她发现朝宗跟别的男人一样,有着两套道德标准的,他的道德观念,并没有摆脱世俗。

  这一夜是温馨而绮丽的,香君在情爱上虽然生疏,但她比四年前成熟多了。

  那时,她纯是个痴情的女孩儿,以奉献的心情去接受朝宗,她的心中只有宗教性的虔诚。

  今夜,她总算领略到男女的欢爱,也知道了在初次痛苦的经验之后,竟有如许之欢娱,女人在爱情的欢乐上不仅是付出,也同样可以收取。

  她也了解到许多同行的姐妹们,明明有可以从良的机会,却偏偏放弃了。

  那些愿意为她们赎身的人大半都是些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想必是在这些地方。已不能够满足她们了。

  这一夜使香君真正地成为一个妇人了,虽然她在四年前已经向朝宗献出了贞操,但那时她才十五岁多,实在太小了一点,什么都不懂。

  那时她爱朝宗是心灵的,现在才是身心合一的了,她希望这个英俊而温柔体贴的男人,能够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但是她毕竟不是一个很容易为幻想所迷惑的女孩子,她的生活圈子使她懂得要正视现实。

  朝宗最多在这儿待上两三天,两三天以后,朝宗一走,她又将要面对另外一个生活的圈子了。

  那时,她将接受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虽然她也略略有一些选择的权力,但是却有限度的,她可以推辞掉一两个她特别讨厌的人。

  但是必须要接受那些出得起价钱的男人了。

  望着赤裸,熟睡在旁边的朝宗,又望望自己赤裸的身子,香君忽然萌上了一个问题。

  “过几天,我将这样子陪着别的男人了,那将是怎么一个情况呢?”

  “我会像昨夜一样的快乐吗?”

  她肯定自己不会,因为她了解自己,除了朝宗之外,她讨厌别的男人,自从把初贞给了朝宗后,她几乎讨厌每一个接待的客人,那怕是只拉拉她的手,说两句肉麻的话,她都有呕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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