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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若是信不过,我就不说了,妥娘,别人以为你心直口快,没有心机,口无遮拦,我却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哦!我又是怎么样的呢?”

  “你胸藏灵巧,心怀孤愤,不随波逐流,乃有超然形骸之外的言行,绝不是没有分寸。”

  妥娘的眼睛眨了眨,泪珠闪烁,哽声道:“谢谢你,侯公子,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句说到我心里去的话,别人叫我疯子,其实我心里明白。”

  “你必须要疯,否则你就活不下去了,因为你的行业使你必须对着那些你看不起的人笑,这种委屈郁积在心,若不发泄出去你就会真正地疯了,别人不了解你,只看你美丽的外貌也只对你的美丽感兴趣。”

  “你呢?你又看中了我什么?”

  “我激赏的是你的内心,只可惜你是个女人,而且又是个秦淮河上的名女人。”

  “我若不是女人又如何呢?”

  “你不是女人,我们就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很亲密的知己。”

  “现在就不行了?”

  “现在也行,我仍然视你为朋友,只是我是个男人,我也还年轻,没有那份超然物外的修养,面对着你这份惊世绝艳的美丽,我实在难以无动于衷。”

  郑妥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也未能免俗。”

  朝宗笑笑道:“我承认,好色之心,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而言,是与生俱来的,若是我能对你这媚行相视而不见,妥娘,我们就不会成为朋友了。”

  “这又是怎么说呢?”

  “很简单,那样的话,我已经到了六根清净,无私无欲的圣人境界,也就不会欣赏你了,因为你的一切奇特行迳,也都已脱出了常轨,而异常亦为圣人都不取的。”郑妥娘默然不语了。

  其实她今天刻意地装扮一下,原也含有挑逗的意味,她在那一袭薄绸外衣中,除了一条粉红色双绣鸳鸯肚兜外,什么那没有穿着。

  烛火隐约,把她的胸体玲珑浮凸,表露无遗,只有她的神色却是庄严的。她的用意原是在考验一下侯朝宗的定力的。

  朝宗的反应却很绝,绝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在她的意料中,朝宗的反应不外乎二。

  一是,正襟危坐,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这种结果使她会对侯朝宗更形尊敬,但却自惭形秽。

  一是,侯朝宗也像其他男人一样,眼睛盯着不放,一副急色的样子。

  这种反应是很自然的,她也不会因而轻视朝宗,但心中未免有点失望,因为朝宗还是在她的肉体上被吸引过来的。

  可是,现在的朝宗并没有特别为她而疯狂,也没有无视于她的存在,反而一本正经地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了,倒使她有点难于招架。

  她顿了顿,才道:“侯相公,你是说你很喜欢我!”

  “是的,你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聪明、美丽。”

  “你很想亲近我一下。”

  “是想亲近你一下,不是很想,因为我们还没有把话说清楚。”

  郑妥娘好奇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第一,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是你的客人。”

  “那当然,对客人,我也不会这么随便,至少要搭搭架子,吊足他胃口,花够了银子,才能让他沾沾身,这是一个名妓必须要端的身份,虽然上了床,我也是一个女人,跟那些两钱银子就能搂着睡一夜的土婊没多大的差别,但是男人有时很贱,价钱贵的,得之不易的,他们总认为要高得多,像我们这样,见面才两三次,就想做入幕之宾,那是破坏行规,自贬身价。”

  朝宗叹口气,道:“妥娘,你把话都说完了,我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是我身边有二十两银子。”

  “哦!你准备用来作一亲芳泽的钱。”

  “不!我知道那是不够的。”

  “够了!你侯公子是名士,名士有时可以抬高我们的身价的,虽然少一点,我想鸨儿娘可以接受的,甚至于打个对折,她都不会反对,只是不能再少了,我们的身价也是因人而异的。”

  “但是我却舍不得!”

  郑妥娘倒是好奇了。

  她并不想要朝宗的银子,也知道朝宗绝不是拿银子来求欢的,可是听他说舍不得,倒是弄不清他的用意何在了。

  朝宗坦白地道:“我虽是世家子弟,家中并不富有,我自己是客游在外,没有多余的钱来供我挥霍,我这二十两银子是准备花掉的,而且也准备为你花掉,但却不是你说的那种花法。”

  “你又准备怎么个花法呢?”

  侯朝宗道:“随便你说,那怕你喜欢听听银子落进水里的声音,叫我扔到窗外塘里去,我都毫不考虑,就是不能付给你的假母,用作缠头之资,要我为了嫖窑子花钱,别说是十两,连一两我也舍不得。”

  “那么,你究竟要把银子花在那儿呢?”

  侯朝宗道:“原来我是想雇条船,把你邀到船上,撑到僻静之处,好好聚一下,用来开销的,可是你的安排,又使我的计划脱了空。”

  “你只打算邀我聚聚,谈一谈?”

  “不!当然我也想你能解去罗衣,让我欣赏一下你的玲珑美妙身材,如果不嫌唐突,再让我抱一抱。”

  他说得毫无忸怩,显见这些话在他心头盘旋已久,绝不是临时想出来的。郑妥娘目光迷离地望着他:“你来之前,已经打好这个念头了。”

  “是的,我是这么盘算了,念头的兴起,却是今天下午在山上背着你的时候,丰肌若无骨,贴着我的背上那种热烘烘的感觉,使我悴然心动,我真想在那个时候,将你放下来,请你为我一解罗衣的。”

  “你那时候怎么不说呢?”

  朝宗道:“我倒不是怕你不答应,也不是怕碰钉子,而是想到山中恐怕还有别人前来,看见了不方便。”

  “你以为我一定会答应?”

  “是的!你没有理由拒绝的,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是个非常的女人,而我要求的只是欣赏你的身材的美,我的心中一片纯净,毫无丝毫欲念……”

  “朋友还管这些!”

  “是的,这就好像是俞伯牙之对钟子期,既许为知音,自然要把最好的技艺献出来。”

  妥娘忍不住笑了道:“侯相公,我听过不少男人要我脱衣服的请求,但从没有一个理由像如此荒谬的。”

  “怎么?这个理由绝不荒谬,所谓俞钟之交,仅不过是琴中知音而已,而我们此刻却在讨论你的美,内在的、外在的、装饰的,以及天然的、隐约的和袒露的,都应该一览无遗的展现出来。”

  妥娘倒是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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