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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好在朝宗的胆子一向大,而且他心中已有了个底子——妥娘是一个人在这儿的,这个女人当然是妥娘了。

  女人抬起了头,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亮若朗星,可不正是妥娘。

  他笑了一下,道:“妥娘,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躲在这儿吓人。”

  郑妥娘笑道:“我是在等待侍候你除靴,是你没招呼就进来了,怎么能怪我呢?”

  门上挂着帘子,一般的习惯该是外面的人先问一声才掀帘而入,朝宗倒是没话说了。

  妥娘笑笑又道:“不过你的胆气也不错,看见了我,居然若无其事,比所见读书人的修养工夫毕竟好得多。”

  “你这样还吓过别人吗?”

  “对别的客人没用,对男人也没有,有时我在这儿静坐,或是抚琴,倒是把那些婆子们吓得大叫起来。”

  朝宗伸出脚去,让她把靴子脱了,放在一边,把坐在地板上的妥娘拉了起来道:“你这样子乍然一见,是颇为吓人的,就像空屋中的精灵似的。”

  “精灵!是炼狐成形,还是水怪上来了?”

  侯朝宗道:“都可以说,因为这所水阁,这个园子,实在足够冷清的,冷清得什么事都会发生。”

  郑妥娘笑道:“你怎么不说女鬼现身呢?”

  朝宗看了半天才道:“你不像,女鬼应该是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目似铜铃,没有像你这么美丽的。”

  “你见过女鬼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女鬼是什么样子的。”

  “听人说的,传说中的女鬼都是那样子的。”

  “你信不信有鬼呢?”

  “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见过几个被鬼吓得半死的人,不能说没有鬼,只是我自信行得正,不做亏心事,即使真见了鬼,也能泰然相对,鬼也没什么好怕的。”

  郑妥娘嫣然一笑道:“对了,我也是持这个看法,所以他们绘声绘形地说这园子晚上多可怕,我却偏不信邪,非要住进来看看,结果什么也没见着,可见他们都是庸人自扰,自己吓自己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朝宗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

  在水阁临池的那一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轩,用屏风挡着,里面铺着猩红的地毯,当中是一张矮桌,桌上已经放好了一个银色的大叩盘,辉亮的拱盖叩着,可以知道里面必然是下酒的碟子。

  银碗、牙箸、银壶,一派金碧辉煌。

  朝宗眼睛一亮道:“好气派!”

  郑妥娘笑笑地道:“这是我们此地最豪华的一套餐具,只有在贵客登门时才取出来应用的。”

  “这个倒叫我汗颜了,我可不是贵客。”

  “怎么不是,你脱手就是整锭的银子打赏,若非贵胄公子,何来此等豪情。”

  “你怎么知道我赏的是整锭的银子。”

  “从那小鬼连声道谢的样子以及他谢赏的行礼就知道了,昔日陶潜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这个小鬼却也不让古人,从不为五钱银子而折腰,若得他折腰一礼,必然是在一两以上的了。”

  朝宗大笑道:“妙!妙极了,也亏你想得出来的,他在带我进来的一路上,不停地数说着你的好处,说你是如何的大方,体恤他们,不克扣他们的赏钱,若有客人忘了给,你还会自掏腰包垫上。”

  “我只是怕他们嘟嘴鼓腮那分如丧考妣的嘴脸,花几个小钱消灾,这些王八蛋们最可恶了,小气一点的客人上门,他们那份懒洋洋的样子,能把人活活气死,沏茶的水是半冷半温的,半个时辰都泡不开茶叶来,这还不说,有时冬天,他们会递上一条冰凉的手巾把子,直把那些姑娘气得咬牙。”

  朝宗笑道:“这也难怪,与小人争利,还会有好脸色看吗?他们不领工钱,自己吃喝,花比住客栈贵的价钱来睡柴房、做苦工、赔笑脸,就是靠着打赏收入,要是得不到赏钱,谁还肯来干。”

  “什么?他们还要自理食宿,余大娘这老虎婆也太黑心了,什么人都要剥削,别家不领工钱就罢了,至少还管吃管住,每年换件衣裳什么的。”

  “这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好在他们大都是自动投上门的,没人强迫他们非做不可,你家的客人多,收入好,贴了钱也比别人赚得多,这些打杂粗便的老妈儿、小厮都不是省油灯,吃亏的事不会干的。”

  妥娘叹口气,不情愿地摇摇头道:“只是又要害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妥娘,你若当我是个朋友,就不必计较这个,花点小钱,不落小人埋怨,不破坏今天欢聚,我以为这是值得的,人之相知贵在心,朋友便该互相照顾的,说不定我下回来的时候,有个急用,还要向你告个帮呢,你若是斤斤计较这个,倒使我不敢登门了。”

  妥娘原是个洒脱的女人,她知道朝宗虽不富有,但是这点小钱也还花得起,而且朝宗的话也使她心里很舒服,所以她高兴地笑了,看见朝宗手中的荷叶包,却又皱着眉头道:“侯相公,你又带菜来干吗,难道怕我这儿少了你吃的!我一回来就开始准备,足够撑死你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准备得很丰富,不过这里面可难得,是我花了心思偷来的。”

  “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偷。”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妥娘接过荷叶包,已闻到一股香气,打开来后,忍不住一阵欢呼!

  “好东西,我最喜欢吃螃蟹了,只可惜现下节令还没到,市上卖的都太小,既没油膏,又没肉,你是从那儿弄来这么大个儿的。”

  眉儿皱了皱,想了一下,又道:“就是正赶上时令,这么肥美的也难找,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你说是偷的我倒相信了,是那一家的?”

  “趁热吃吧!我连姜末陈醋都用瓶儿灌了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偷来的东西特别好吃。”

  “这个我知道,小时候,我就常溜到隔壁的墓园中老偷梨子跟桑果吃。其实那玩意儿买来也贱得很,一个大钱能买上一小筐呢,偷偷摘来的,吃着就特别有味,连带青不熟的都下肚了,害得经常闹肚子。”

  她沉入了童年的回忆中。

  朝宗笑道:“既然你懂得此中之趣,就不该追问来历,反正我告诉你这不是买的,也不是物主送的,我拿走时她还不知道,这跟偷的差不多了,咱们快吃吧!”

  郑妥娘十分高兴,侍候侯朝宗坐下了,立刻就把姜醋从瓶子里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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