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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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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香君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比小周后,我一点都不羡慕她,反而觉得她实在很可怜。” 侯朝宗有点扫兴地道:“南唐之亡,可不能怪她,是国势太弱,回天乏术,她也没耽误了后主的国政。” 香君道:“所以她才可怜,否则就可恨、可杀了。她可怜之处并不在她的遭遇,而在乎她识错了人。” “啊!识错了人,书上记载的小周后佚丽慧黠,在宫中得天宝遗谱,重编霓裳羽衣之曲,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才女,与后主的绮丽词章,相得益彰。” 香君道:“对李后主那个人,我更瞧不上眼,生当乱世固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至少也该发奋振作一下,可是他只会躲在宫里跟女人调情,我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两句——最是仓皇辞庙日,挥泪别宫娥。” 侯朝宗道:“他被俘解送汴梁,叩别太庙,挥泪别宫娥,这有什么不对呢!他的兵力跟宋太祖赵匡胤相比,差得太远,根本不能打,他并不昏庸,只是懦弱了一点,他如果拚死一战,仍然是失败,但百姓就苦了,所以他投降,亡国,老百姓并不怪他。” 香君道:“这些我都不怪他,我也没读过那时的史书,不明白他的处境,不过仓皇辞庙之日,他应该挥泪是对的,但应是地下的列祖列宗,而不是那些宫娥。” 侯朝宗没有说话了。 他也找不出一句话来为后主辩白。 由于这一番谈话的不调和,朝宗也无心去欣赏这座五代唐宫的风光了。 在大悲殿中拈过了香,他虽是替母亲来还愿的,但到底不好意思像一般人那样,对菩萨喃喃地说个不停,他只是默祷了一阵就算还过愿了。 倒是卞玉京、郑妥娘她们,在叩拜时,朗声地向观音大士许了愿,盼菩萨保佑老太太早日康复。 朝宗对这些规矩与繁文褥节是一慨不通的,香君只好代他道谢了。 郑妥娘笑道:“小鬼!你谢的那门子。” 香君很自然地道:“我谢的是你们,今天要不是你们来邀我,娘不会放我一个人出门的,整天困在秦淮河边,我都快憋死了,能出来散散心,我当然要感激你们了。” 郑妥娘笑道:“小鬼!你别心口不一了,算了!侯公子明天就要走了,你们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我不在这儿讨厌,明天跟你算账去!” 她笑着跟卞玉京走了。 蔡老板还要去应酬一下别处的亲友。 小沙弥这时请他们到斋堂去用素斋。 大悲殿里又有下一拨人来上香了。 侯朝宗道:“我们现在还吃不下东西,回头再说吧,我们四处看看。” 小沙弥很识趣地告退了。 侯朝宗握着香君的手道:“他们都走了,我带你去玩玩吧!” 两个人走了出来,但见到处都是人,虽然阴霾的天空还飘着丝丝的细雨,但游人的兴致却不浅。 朝宗向庙里借了一把大油伞,撑起来向山道上行去,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脸给挡了,避开那些认识的人,而且也可以跟香君靠得更近。 他们来到了一处石块堆成的城墙。 侯朝宗卖弄他的学识道:“南京远在古春秋战国之际,就是很有名的都邑了,楚国败越后,尽取故吴之地,因此地有帝王之气,埋金以镇之,金陵之称因此而起。三国时东吴之建都此地,时称秣陵,依山建石城为藩,诸葛亮分析天下大事时,说秣陵地形,钟山虎踞,石城龙蟠,真帝王之都。这段石垣,就是东吴时所遗,所以也有人叫它石头城。” “我到今天才知道这些名称的由来。” 香君的眼中射着恋慕的神釆,她是个很要强很肯上进的姑娘,在秦淮书寓歌楼上渡生涯,自然不能不略识几个字,但不会念过很多书。 她唱的词曲中自然有很多是关于金陵、建业、建康、秣陵,也有关于石头城的说词,但是却没有说明出处由来,问到教唱的师父,却也是语焉不详,她的心里一直都在纳闷着,今天总算在朝宗处得到了解答。 朝宗见她听得有兴趣,益发的有劲了,卖弄地道:“唐人刘禹锡曾经写了一首诗来凭吊石头城的遗迹,最为传神,那是说晋时王浚伐吴,东吴的末代皇帝孙皓投降的情形,诗是这样的—— 王浚楼船下益州, 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头。 石头城就是以此而传。” 香君道:“石头总比砖头坚固吧,干嘛要让这石城荒废,又费事的去用砖砌成城墙呢?” 朝宗道:“岁月推移,人也越来越多,旧时的城址已经太小,围不住了,更因为宫室的移建,皇城的迁移,都向城里去发展,所以必须另外再造城墙来,而孙权的石头城是依山势而设的,有的地方就把整块的山石凿得整齐一点,有些地方叠砌上一些石块,这样的城墙既不易修建,又不合实际的需要,自然要荒废了。” 香君这才点点头道:“我懂了,这下子总算真正的懂了,我上次问过苏师父,他却说不出一个头绪来,只说古时候已经有了,后来又拆了,只剩下拆不掉的还留下来,供人凭吊,至于为什么要拆?他又说不上了。” 侯朝宗道:“苏昆生是个很有学问的老师父,只是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书了,他又是个很肯负责的人,不清楚的事,不会随便乱说,所以只好回你个不知道了。” “这倒是!妥娘姐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我问她时,她说她好像在那儿看过,只是忘记了,那天有空要翻翻书后才能告诉我,可是她一直没空,也就一直没提。” 侯朝宗笑笑道:“对你们说掌故一定要特别小心,万万不能胡谄的,因为你们那儿,常能遇上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客人,偶而谈起来,若是胡说八道,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香君道:“光是笑我们倒也罢了,我们本就是没有知识的女流,说错了没多大关系,如果别人问起我们是从那儿听来的,那可连教我们的人都丢脸了。” 侯朝宗笑笑道:“你别转着圈子来试探我,我告诉你的都是有典有据的,绝不会错,也不怕盘问。” “那可好,有了你这么一位明师,今后我就可以长不少学问了。” 她说完了这句话,忽又轻声一叹道:“我这是白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还谈什么以后呢!” “傻孩子,我又不是一去就不来了,回家看一看,很快就要来的。” “真的!侯公子,你可不能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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