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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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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贞娘笑着道:“疯子,你真不得了,一张口咬住了人竟是不放的,我要不把宝贝女儿赶紧送出去,还不知你要怎么编排我呢?” 说着,把香君携到朝宗的身边道:“侯公子,孩子小,又没教养,您可要多开导她一点。” 侯朝宗倒是赶紧站了起来:“好说!好说!不敢!不敢!” 香君虽是一直都在低着头,却也早已把侯朝宗偷瞧了好几遍,在她的私心底下,倒是十分满意这样的安排的。 她虽然已经落籍,正式地挂名出来应酬了,但是媚香院仍以她的假母李贞娘为主,而李贞娘对她的期望也很高,要她能一鸣惊人,寻常应酬没让她去,有时也不过略露一下相就离开了。 所以她并没有结交多少人,只有这批清流文士的聚会,才让她出来多坐一会儿,那是有几种缘故的。 一来,是为这些文人们颇负清望,由他们口中品题后,身价名气立增。二者,是他们比较规矩,不会像那些商贾之流动手动脚的,怕惹起了香君的反感。 因为李贞娘看出香君这小妮子自小就很自重,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只有慢慢的感染她,让她跟一些比较顺眼的男人接近后,把脸皮混老了,慢慢或许能习惯。 只不过在这一个圈子里,找个理想的人也不容易,他们多半已上了年纪,只有一个表字太冲的黄宗义年轻些,但是他的人太木讷,香君固然敬重斯文,却不会欣赏太规矩,像木头人般的人。 翩翩风采的侯公子来到留都,香君在一些人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也间接地读到了他的诗、他的文章,虽然没见过这个人,心里多少已有一个影子。 郑妥娘和卞玉京唆动着夏允彝促成此聚,多半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她自然不好意思胡说,可是不住地在人前人后打听着侯公子,别人还会不明白吗? 这会儿她是真正地看到朝宗了。 在外形上,她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朝宗不但是个美男子,而且玉树临风,是个伟丈夫,那使他看起来不像一般书生那样虚怯,给人一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所以,侯朝宗给她的第一个印象竟是比想尽中还好一点,也因为如此,她的胆子也大了,俏皮地抬起那一双灵活的眸子,未语便先笑了。 然后,她以那清脆的声音说道:“侯公子,前两个好说是您客气,后两个不敢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香儿年纪少不懂事,您却是名满白下的佳士,连夏老爷都极力推崇,要拉您入社,可见您的高明,娘请您教诲我一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您这一连两声不敢,分明是嫌我的资质太笨,不堪言教。” 侯朝宗对这样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可人的确是十分满意,“香坠扇”是一般人公送给她的外号,他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妥切极了。 香君不但细巧玲珑,而且美得明亮,晶莹活脱是扇子上那一枚雕工精细的玲珑玉璧,但是他没想到香君的声音也是那么好听,词锋又那么的敏锐,证明这个女孩子的内在跟外表一样的可人。 因此,他顿了一顿,才道:“不!不!香君,你误会了,我不敢,是真的不敢!听说你是妥娘的门生,而令师的高才我是领略过的,实在是高明,你有如此名师,那里还差得了。” 郑妥娘见侯朝宗对她如此推崇,不禁生出了知己之感,看了他一眼,道:“侯公子,香君妹子好才气,我那里配教她,只不过是我们姐儿俩闲下时互相研究一下罢了,可是话又既回来,你别老是转着弯儿,骂我们姐妹吧!见了我那些不入调的玩意儿,就以为香君妹子也跟我差不了多少,告诉你,她可比我强。” 侯朝宗忙道:“妥娘,平时里你最痛快豪爽的人,怎么今日会假客套了,你的才名是公认的好。” 郑妥娘笑道:“在那些俗气铜臭满身的生意人面前,我不敢妄白菲薄,是比他们多认几个字,可是今天在座的,那一位不是当代词宗,一方大家!” 侯朝宗笑道:“这可是有公评,假不了的。” 香君笑着道:“郑姐,侯公子说你好,你大概真有一二可取之处投了他的胃口,这倒是不必客气的。” 侯朝宗道:“何止二一而已,最少也有三四五六呢,妥娘有几首作品,不仅文词稳健,而且意致缠绵,已臻神来之境。” 郑妥娘刚刚要开口。 香君笑了笑,又道:“侯公子,照你这么说,你一定看过郑姐的诗词了,那就请你随便举上一首例子,评介一下,才见得你是言出由衷。” 这个请求太突兀了。 郑妥娘虽有才名,毕竟也只是一名歌妓而已,她的诗词最多也只在坊间流传,客人们未必能看得到,即使看过了,也不会有人记得住的,香君居然叫人家给念出来,这未难太强人所难了。 李贞娘忙道:“香君,不可以没规矩!” 郑妥娘也道:“香君,我们作品被人称一个好字,最多也不过是勉强得过去而已,你可别以为是有多了不起,还值得人家记下来。” 那知,侯朝宗却笑笑道:“香君要考考我呢!” 香君这时也略略有点后悔,笑笑道:“侯公子,您可别太认真了,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侯朝宗笑了笑,道:“不!这是应该的,我说妥娘的诗词好,当然要有根据,绝非说些门面话来讨你们高兴,我最激赏的是她一首浪淘沙!” 说着,他就以那富有男性魅力的嗓音轻吟着—— “日午倦梳头,风静镰钩,一窗花影拥香篝。试问别来多少恨?江水悠悠。 新燕语春秋,泪湿罗绸,何时重话水边楼。梦到天涯芳草幕,不见归舟。” 吟咏后,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才徐徐点头道:“这一阕浪淘沙词意哀婉,不让清照,幽怨之情,见于字里行间,尤其是最后那两句,梦到天涯芳草幕,不见归舟,写去国怀家的离人愁绪,别是一般意境,远非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闺中口吻所能比拟的!” 郑妥娘没想到侯朝宗远真能背诵出来,不仅一字不易,而且还能剖析入微。除了感激之外,更有一种知己之情涌上心头。 照她平常的性情,这时很可能会抱着朝宗大哭起来,但她究竟是个经过场面的人,还能撑得住,知道在这个时候,纵有千万种感激,也不应表示出来。 所以,她强自忍住了眼泪,哽咽地道:“侯公于,真难为你,居然能把这种俚词记住了。” 最受感动的却是香君,她是真正的泪流满面,将半个身于倚在朝宗的身上,抽泣着道:“侯公子,谢谢你,真谢谢你!” 卞玉京笑笑道:“香君,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泪眼婆娑的,也不怕人笑话,疯婆的词好,侯公子夸的是她,要你谢个什么劲儿,谢就谢了吧,又哭个什么劲儿。” 郑妥娘横了她一眼,道:“你不懂的!” 卞玉京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所以,郑妥娘虽然当众如此的抢白她,但她一点也都不生气。 她依然是笑笑地道:“我是个俗人,是真不懂你们这两位大雅人,敢情你是懂了,那倒不妨说给我们听听,香君这小妮子谢的是什么?这一把眼泪又为的是什么?” 郑妥娘道:“她谢的不是侯公子夸我的词好,那一把把的眼泪,也不是为我的词中伤感而流。” 这一说,连座中的人都感到不解了,但是,侯朝宗却微微而笑,未加否认而颇有认可之意。 柳敬亭道:“这就怪了,我们想因为香君是在代你谢谢侯公子的,因为她是你的门生,代你说一声谢谢倒也不过份,至于她那几滴情泪,则是为你词中的感遇而流,你那阕浪淘沙是你,连我听得都有点鼻子酸酸的。” 郑妥娘笑道:“扯你娘的臊,你麻子还会酸鼻子呢!那真是日头打西边出了,你整天就是嘻嘻哈哈,自己满嘴喷蛆,专门绕着圈子骂人,你要是鼻子酸,准是叫人拿拳头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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