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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这时宾主八人正在聚精会神聆听著,只见毒美人浓妆艳抹,手抱琵琶坐在一旁调整著琴弦,婉儿与莲儿则站在她身後的两侧。

  弹奏开始,真个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後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当代大诗家香山居士白居易的这首“琵琶行”,确将弹奏琵琶时的情景,描写得淋漓尽致而传神,使人如身历其境。

  毒美人弹奏了一遍过门,随即边弹边唱起来。

  她这时唱的,正是以前韩宏秋娘所作,使秋娘唱红的那两折悲曲之一。

  秋娘以迟暮之年,能奇迹似地唱红,可见韩宏作词谱曲的功力之深。若论毒美人弹唱的技艺,实不及秋娘,加上弹唱的又是同一首曲子,自然略为逊色。

  但毒美人以姿色取胜,而在座的这宾主六人,又非真懂得欣赏,他们只不过是假冒斯文而已。

  对他们来说,眼福比耳福更为重要。

  毒美人却不同了,她故意重弹秋娘的旧调,显然别怀居心,另有目的呢!

  因为

  秋娘与“琵琶三绝”虽毫无相干,但却因她而引出了朱丹。马平昌更因挟持她,遭了杀身之祸。

  秋娘在平康里巷的乐坊,多年没没无闻,只能靠卖笑维生。由於韩宏代作的两折悲曲,才使她突然红了起来。

  自从她悄然离开长安,途中被人截获,掳回了终南山,从此那两首词曲已成绝响。

  今晚毒美人特地选了这两折悲曲,旧调重弹的目的,显然是想藉此诱出朱丹。

  在座的宾主六人,以前曾听秋娘弹唱过此曲,此刻听来很熟悉,更觉津津有味。

  尤其是郑老板,还用手拍著自己大腿,为毒美人的弹唱打著拍子,一面自得其乐地轻哼低吟著。

  一曲甫毕,立时响起热烈喝采及掌声。

  郑老板大叫道:

  “好!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真他娘的过瘾!”

  杜老板接道:“以前听秋娘也弹唱过这个曲子,总好像美中不足,欠缺些什麽,可是又说不上来缺点在哪里。今晚听琵琶娘子这一弹唱,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看什麽人弹唱啊—”

  毒美人笑问:“杜老板,那您说我的缺点在哪里?”

  杜老板一本正经道:

  “缺点?姑娘弹唱得实在太完美了,简直是毫无缺点!”

  毒美人风情万种地一笑:“我真有那麽好吗?”

  杜老板竖起大拇指道:“好!好!人美、声妙、琴艺更绝,称得上是才貌双全,色艺俱佳!哈哈……”

  陈老板不甘寂寞道:“老杜,别把好听的全让你一个人说完了,留两句给我们说说行不行。”

  杜老板笑道:

  “行!行!我哪说得完,各位有什麽好听的,尽且里赞美吧!”

  金老板开腔了:“唉唉唉!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究竟是听你们说话,还是听琵琶娘子弹唱呀!”

  陈老板今晚出门前,被老婆刮了一顿,骂他又去花天酒地,以致心情不太好,眼皮一翻:

  “嫌我们话多,你可以不听,可没权利不许我们说话!”

  金老板也把眼一瞪:“你!……”

  身为主人的郑老板忙打圆场: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杠子头,凑在一起就喜欢抬杠,也不怕琵琶娘子看了笑话。来来来!琵琶娘子弹唱半天也累了,我们大家敬她一杯。”

  毒美人嫣然一笑道:“不敢当,我敬各位爷们。”

  这一来,气氛才缓和了下来。

  毒美人敬完酒,又继续弹唱了。

  她仍然是重弹旧调,唱的秋娘另一折成名曲子。

  谁知刚唱不到几句,突见柳婆子闯了进来,先向在座的宾主六人笑著打个招呼,然後走至毒美人身旁,向她附耳说了几句什麽。

  郑老板看在眼里,即问:“柳大娘,什麽事?”

  柳婆子忙陪笑脸道:

  “是这样的,李侯爷来了,指名要见琵琶娘子……”

  郑老板脸色一沉:“那个李侯爷?”

  柳婆子郑重道:

  “就是三原开国公王府的小侯爷哪……”

  “李存信?”黄老镳主失声叫出。

  柳婆子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李存信李侯爷!”

  郑老板不禁为之一怔,正在兴头上,这确实是很煞风景的事。他虽自认跟当今丞相杨国忠算得上有些交情,但却惹不起这位三原开国公李靖的後人。

  柳婆子察言观色,心知郑老板虽不悦,却又不敢断然拒绝。为了给他个台阶下,便陪著笑脸婉转道:

  “郑老板,实在很抱歉,扫了各位大爷的兴头。我看这样好了,就让她去跟李侯爷打个招呼,敬杯酒就回来吧!”

  郑老板能说什麽,不同意也不行,除非他敢不卖李存信的帐。

  但他必须考虑到後果,真要把事情闹僵,就连杨国忠也不便为他出头,那他就别打算在长安混了。

  为了个琵琶娘子,他实犯不著意气用事。

  无可奈何,他只好答应放人。

  柳婆子又连谢带陪罪,才催著毒美人去见李存信,婉儿和莲儿自然也跟了去。

  郑老板铁青著脸,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发作不得。

  其他几人也是愤愤不已,几乎连“三字经”都骂出口了。在座相陪的姑娘们一看气氛不对,相互交换一下眼色,只有赶紧敬酒。才算使场面又热闹起来。

  这时柳婆子已领著毒美人,婉儿与莲儿紧随在後,来到了楼下的荷花厅。

  柳婆子把门帘一挑,便见李存信正独自据桌饮酒,只有两名丫环随侍在侧,别无其他人,亦未召姑娘相陪。

  这倒是很少见到的情形,尤其是来乐坊这种地方,侯希逸竟然未陪他同来,甚至未带一个跟班小厮。

  柳婆子对这位侯爷,既恭敬又巴结,把毒美人拖至他面前,春风满面地笑著:“快拜见李侯爷呀!”

  毒美人敛衽一礼:“拜见侯爷!”

  李存信作了个手势:

  “不敢当,姑娘请坐。”

  毒美人落落大方地在一旁坐下,婉儿和莲儿仍随侍两侧,彷佛是她的贴身保镳。

  柳婆子一看这情形,心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脱得了身的,只好识趣地笑道:“李侯爷,你们多聊聊,恕我失陪了。”

  李存信又把手虚空一托:

  “大娘请便。”

  等柳婆子出了厅,李存信即问:“方才听姑娘弹唱的一曲,好像是以前有位秋娘也唱过的?”

  韩宏有段时期不得意,为乐坊的歌倡捉刀之事,已经是众所周知,公开的秘密。当然,秋娘因而唱红,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毒美人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含笑点了点头:“奴家才浅艺不精,只能拾人牙穗,尚望侯爷不要见笑。”

  “哪里话,姑娘过谦了。”李存信略一沉吟,又道:

  “不过,据我所知,平康里巷所有的歌倡,一旦得一佳曲,无论是自创或由人代作,都若获至宝,绝不会词曲唱谱流落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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