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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新科进士多半外放出去当地方官,混个三五年,多少总能捞进几文,所以榜发之後,倒不愁没钱使,有些人专门放钱给这些外任官,利息很高。限期半年或一年还清,可见做官确实有点好处。

  只是外任官升迁的机会较难,身家有些底子的,不急於赚钱,就打通关节留京放在部裹录用,油水是捞不到了,每年还得往里贴钱,可是升迁的机会极多。

  所以,科班出身的京官,在一般人心目中,就是财主的意思。韩宏的情形却是例外,他是被侯希逸留下的,那也是李存信的托付。

  宅第是李存信送给他的,而且也送了他一笔可观的贺仪,使得韩栩这个六品官儿也颇为风光。

  因此玉芹的顾虑不错,若是等人上门来要帐,那就是罩不住了,柳青儿道:“这也是,钱花了就花了,帮助人是应该的,可是那些生意人的帐也拖不得,他们的嘴巴可恶极了,不出三天,就能加油添醋,传遍了长安城去。把东西卖了,咱们自己再凑一凑,以後日子过省一点。”

  韩栩道:“这对印石我打算自己刻了送给李侯的。”

  柳青儿道:“这也应该,不过我想李侯也不争这些,咱们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韩宏苦笑道:“假如卖了能济急倒也罢了,这对石头虽然难得,却还不是极品,正如玉芹说的,印石在古玩中最不起价,最名贵的玉石,也没有上万的,名贵的玉都用来雕成佩饰了,印石可没有带在身上的,那只是些次质的石块而已,这对印石拿到市上,最多只能卖个两三千。”

  “什麽?才这麽一点价钱啊!”

  “如果我再肯费上些功夫,就势加以雕刻後,倒是还可以卖成个十来千的,那还得一两个月之後。”

  玉芹道:“那怎麽办?爷!您也真是的,一味去做好事,就不愿自家死活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了,您有了功名,摸了一个家,开门就要钱的,以前您没钱可以躲在家里十天半月不出来,现在您天天要上衙门去应卯。”

  韩宏被说得无言可答了,柳青儿忙道:“玉芹!不可以没规矩,怎麽对爷那样说话的!

  爷是不知道家用情况,再说也是做好事,又不是拿去胡天胡地乱花了,才二十千多一点儿,那里就难死咱们了。”

  玉芹道:“这一两万钱,自然是难不倒人,婢子拿头面去质押一下,也能周转开来了,婢子也不是在数落爷,而是要他知道一下家里的情况,以後可不能再那麽大方了,要是再许下人家什麽,咱们拿不出来了。”

  韩宏一怔道:“什麽!家里已经没钱了?”

  玉芹道:“我的爷!您一共才发了两次的饷,可是没拿回一个钱来,倒是往外搬了不少出去,家里日常开支,一切应酬开销,每一笔都有帐的,婢子可没落下来。”

  柳青儿笑骂道:“鬼丫头,谁也没说你什麽,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玉芹道:“我怎么不急,爷跟夫人都是不管事的,叫我来当家,我总得有个交待。原来的钱早就花光了。”

  韩宏只得道:“玉芹,我知道你当家辛苦了!”

  玉芹道:“当现成的家,只不过劳点儿神,没什麽辛苦,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了婢子可没处变去。”

  韩宏笑道:“以後我留心著,不再乱花就是!目前的关头只有先塞过去再说,把家里东西质押一下也好,可不能拿你的去,要押也得押青娘的才是。”

  玉芹冷笑一声道:“夫人的头面首饰早在上个月就送去押掉了,原是指望著爷发了俸去拿回来的。”

  韩宏一怔道:“上个月就已经质典东西了?”

  玉芹道:“爷才知道啊!客人上门,酒菜不必说了,临走还得送上几文,体面一点的客人吧!自家骑了马来,或是乘了轿子来,赏钱开发又不能寒酸,这都是钱,我说这位侯大老爷也真是的,他自己又不在京,却把爷给弄在京里,不是活活的坑人吗?”

  柳青儿忙道:“不能怪侯司马大人,他是一片好心,何况他也留了一笔钱给我们,照一般的开销,那应该是够的,只是没想到我们这麽个花法而已。”

  韩宏也想到事情不太妙了,皱著眉头道:“到下次发俸还有半年呢,这可怎麽办?我们可得省一点。”

  玉芹道:“爷!这话别跟我们说,夫人跟婢子都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粗茶淡饭我们一样过得很高兴,日常所需好在都是半年结一次帐,那也不急。日常应酬,是省不下来的,谁叫咱们家撑著这场面呢?不过您也别担心,婢子旧日的姐妹,攒了几个私房钱,放在我这儿,也可以先挪著用?”

  韩宏忙道:“那怎麽能用她们的钱!”

  玉芹笑道:“咱们一样付利息,有什麽不能用?”

  韩宏道:“我现在在礼部,管的就是官常,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们,但是向她们借钱,传出去可实在不好听。”

  柳青儿也道:“这倒说得是,玉芹,我们不是势利小人,有了现在忘记从前了,爷也没什麽架子,姐妹上门,仍然是客客气气的招呼她们,交朋友可以,但是向她们借钱,到底是不太好。”

  玉芹笑道:“这个不劳二位操心,婢子也不是那麽没眼色的,连这点道理都想不到,钱可以用,可不是咱们借的,只要帐目清楚,不少她们的,准保没人知道。”

  “怎麽会没人知道呢?这些姑奶奶的嘴最碎了,无风犹起三尺浪,河况是借了她们的钱呢?”

  “我的爷!那要看是什麽钱,这是她们偷偷攒下的私房钱,放在身边,是怕被鸨儿搜去了,放出去,又怕被那些没天良的吞没了。”

  “还有人吞没她们这种钱,那实在太没天良了!”

  玉芹黯然道:“怎麽没有?多得很呢!而且还不敢声张,怕被鸨儿知道了,反而挨一顿打骂。有些混帐客人拐了钱一去无踪,有些最没良心,跟鸨儿串通好分掉了,所以她们私下攒的几个钱,都是含血和泪的卖命所得,我们好容易出来了,她们偷偷地来央求我,代她们保管著,找个可靠的人放出去,托了爷的福,我算是官眷的身份,大概没人敢吞掉我的。”

  柳青儿道:“这我怎麽不知道呢?”

  玉芹道:“夫人,你现在是有诰命的官太太了,虽说您不忘旧,还照常跟她们聊聊天,可是她们还不敢来麻烦您,再说您也跟那些生意人没接触,找不到放钱的门路,她们更不能要您去办这种事儿,婢子是管家,跟那些人本来就有接触的,河况您也算不来那个帐。”

  柳青儿笑道:“好丫头,你倒是抖起来了。我教你认了几个字儿,你竟成了管事大奶奶了,难怪我说那些妮子竟像是看上咱们家了,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而且来了总要找你说几句悄悄话,敢情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也该问问爷,能不能这麽做……”

  韩宏心中一阵恻然,他想起以前那些粉头儿为了向他求诗去唱,也经常送点东西或是塞把钱给他,这原是感谢酬庸之意。初时虽不习惯,日久也就缅颜收下,而且还著实地靠著这个混了一段日子。

  那些钱也是她们悄悄地省下来的私房钱,只不过用在这个上面,是经过鸨儿们默许的而已。听了玉芹的话後,想到这些钱来处的辛酸,心中更感恻然,因而道:“能帮帮她们的忙也是好的,她们都是些可怜虫,攒下几个钱来,日後也好有个用途,只是要小心,别让人倒了去!”

  玉芹笑道:“谅他们不敢,他们对爷畏惧得紧呢!说爷跟侯司马和李侯交好,这两个人都是太子的股肱,而皇上春秋已高,太子登基之日已在不远,那两位少不了都是保驾大臣,爷到时也将发达了,他们怎敢吃了我的钱!”

  韩宏忽地心中一动道:“有多少了?”

  “不多,总算起来,大概有七八十千吧!”

  “这可不算少,玉芹,若是临时要用,能提出来吗?”

  “自然是可以的,绸缎庄中的马掌柜生意做得很大,钱放在他那儿,随时都可以提,宫里的脂粉钱,也有大部份是放在他那儿的。”

  韩宏奇怪道:“宫里还有什麽脂粉钱放在外面?难道是叫他代办脂粉不成?”

  玉芹笑道:“爷!您这可不知道了吧!宫中的妃子女官等,都有份例的脂粉钱,其实是给她们日常零用的。”

  “她们足不出官,有钱也没处用!”

  “怎麽会没处用呢!自己虽不能出来,却有专司轮值的人,出来为内宫采办零用之物,她们只要把需用的东西跟钱交付门上,自会买了给她们送进去。”

  “这就是了,她们必是用不完那些钱,存聚起来,不过又做什麽用呢?她们又不要出宫来!”

  “还是会出宫的,到了三十岁之後,多半会放出官来,遣嫁到人家去,可以带一笔钱过去。”

  韩宏点点头:“这倒也罢了,可是还有不出宫的?”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由几个太监经手,怎麽用法也没人去追问,这笔钱为数不少,利息又低,大家都争著要借来使呢!”

  韩宏盘算了一下,终於道:“玉芹,既是随时可提,你把你经手的钱提个五十千出来。

  利息跟人家照算,到时由我们还好了,我有急用。”

  玉芹跟柳青儿都吃了一惊,柳青儿忙问:“爷!你又要钱干嘛?差人家的钱不算多,我再找点东西去典一下就可以过去了。人家的钱最好还是别去动,万一人家要急用来提,咱们一时凑不起来,可又怎麽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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