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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但韩宏却感到更光火了,因为柳婆儿不是一个会对他关切的人,这份虚伪的关切下,一定藏著阴险与奸诈。

  所以他不领这份情,大声道:“钱是我的,我爱这麽花。”

  柳婆儿的脸沉下来了:“韩大郎,你有这份花钱的豪兴,我们却没有收这种钱的忍心。

  你韩大郎的钱是怎麽来的?大家都很清楚!

  那是咱们同业的姐儿倚门卖笑,噙著眼泪苦省下来的,她们孝敬你,是她们的一片盛情呀!

  你花在我们这儿,却叫人担受不起。再说你一个读书的相公爷们,留恋娼家,误了前程,咱们可担不起这个恶名。”

  话呢!全是实话,但是太直接了,直接得令人受不了。

  尤其是对韩宏,他究竟还是斯文中人,脸皮也没有厚到任由人笑骂的程度,一时羞恶之心迸发。

  他指著柳婆儿,口中只结巴地说出:“你……你……”

  想到自己多少也是乡试及第,一领青衫的斯文队里人,这一个士的身份,原本是何等清高。

  却在这里,受到一个老鸨儿的侮辱与轻视,这是何等的不值得。

  但是也不能怪人家,这原是自取其辱,长安居已是大不易,更何况这种销金窟?自己原是个穷光蛋,又凭什麽到此地来摆阔呢?

  再者,自己为倡女捉刀写诗换钱,本也不是光荣的钱。

  虽然说不偷不抢,两厢情愿,各得其所,但自己十载寒窗,五更灯火,苦学得来的一点学问,竟是作这个用途吗?

  韩君平的一辈子,难道就这麽混下去吗?

  以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总是使自己不往深处想,总是以权宜之计来安慰自己。

  今天,却被柳婆儿这一顿冷嘲热讽给骂醒了。

  连一个老鸨儿都瞧不起他,还有谁会重视他呢?

  一阵羞愧,一阵内疚,一分绝望,八分无奈,一分失意。韩宏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更不知是什麽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著,眼前金星乱冒。

  胸口一阵热,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人打了他一棒似的,手扶著桌子,软软地向地下滑去。

  柳婆儿一阵数落,见韩宏的脸色又青又白,心中倒是十分得意。

  她虽然知道柳青儿对韩宏十分倾心,若是得罪了韩宏,一定会使那棵摇钱树十分伤心,或许还会发几天脾气。

  但若能就此打发掉那个穷鬼,那还是值得的!

  等到韩宏吐了血,柳婆儿才著了慌,她是怕韩宏就此不起,死在这座楼上,那可麻烦了这人命官司打起来,真能把柳婆儿这条老命及苦心积蓄多年的棺材本儿全都给赔了进去啦!

  所以柳婆儿忙又上前抓住了韩宏的衣服,急叫道:“韩相公,韩大相公,你是怎麽了?”

  口气焦灼而关切,倒不是假装的,韩宏一时急怒攻心,羞愤难当,心血上冲,才昏了过去。

  那口血倒是吐了出来的,若是瘀积心中,渐成患根,那麻烦可大了。

  人也因为这口血的喷出而清醒了,只是一时还感到无力而已。

  柳婆儿这一拉一叫,使他萌起了无限的厌恶之心,勉强地站了起来,冷冷推开了她道:

  “我很好,大娘可以放心,我不会死在你这儿。”

  柳婆儿究竟是乐户人家,受得了气也听得下话。她这时只希望韩宏能够自己好好地走出去。

  随他说什麽都不在乎,当然她也明白,韩宏能为自己一骂而呕血,至少羞恶之心犹烈,以後必当不会再来了,那又何必跟他呕这片时之气呢?

  所以她陪笑道:“韩大相公,你是中过会元的读书相公,可别跟我们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老婆子刚才的话,只是一阵放屁,你也别放在心上……”

  韩宏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摸索著下楼而去。

  柳婆儿忙又跟在後面殷勤地问道:“韩大相公,你的身子挺得住吗?还是先歇一阵再走吧!要不,叫毛夥送你回去。”

  “不必,我好得很,自己走得了,不敢劳驾了。”

  “那……你的金子还没拿呢!”

  “不要了!全赏给你,算是弥补以前少给的。”

  柳婆儿倒不是看中那几两金子,但知道此刻不能去撩拨韩宏,只望他快点出门,越快越好。

  谁知忙中偏偏事情多,韩宏下了楼,才转出了洞门。

  他就跟一个人撞了一下,那是怪韩宏不好,他没有走铺好石块的小径,扶著墙踏泥疾行为图个简快,却看不见外面有人来,若是走在路上,双方就能互相看见了。

  这一撞根重,韩宏滚跌出去,又是一小口血喷出,这倒不是撞伤的,而是适才没有吐尽的残血。

  因这一撞,也激了出来,所以韩宏倒是立即恢复了便捷的行动。

  那时的读书人倒不是死读书,除了诗文经义之外,还须旁通杂学,凡是金融粮税、渔盐铜铁、土木河工水利,多少要学一点才可以致仕而用,再者,骑射击剑也得要通,投壶蹴鞠可以不精,但不可不能。

  在乡里学不到,就游学到长安来学!

  有了这些,才可展开社交,参与各种活动,不管沾上那一方的边,才有晋身的机会,否则光靠诗文是难以得人赏识的。

  韩宏来到长安後,倒也热心地练过一阵子,功名虽潦倒未第,这一身拳脚功夫却没有搁下。

  因为韩宏常在市上活动,跟当街的一些游侠儿有点交情,那些交情有时也是靠打出来的。

  这一撞对他而言,倒是有益而无害,所以他心中充满了歉咎和感激。连忙言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只是个小孩子。十三、四岁年纪,个子长得已像个大人,脸上仍是稚气末脱,看穿著打扮,总是豪门大家的亲随,只是他的神气更高贵些……

  他首先看到的是韩宏吐了血,心中著急,以为把韩宏撞伤了,急急地道:“嗨!我说你这个人是怎麽了?好好的路不走,怎麽摸著墙冲出来吓人呢?虽然是我的胆子大,这下子也给你吓去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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