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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九十六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突然透出无比的坚决,在韦光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她棕色的胭体,望着韦光又喃喃地道:“韦哥哥,我第一次是这样地见你,最后一次还是这样陪你,你等着吧!我就来了!”

  含着无比的圣洁与坚决,她抽出韦光腰间的长剑,勇敢地刺向自己的胸膛,然后再向下一拉,让肠腑整个流了出来。

  然后她像个木人似的,在鲜血淋漓的胃囊中拈起一颗青色的圆丸,剥去青色的外皮,立刻有一阵朱红的光彩耀眼。

  把那颗朱红闪亮的圣王丹塞进韦光的嘴里,她像是完成了尘世的最后一件责任,带着满身血迹倒向韦光的身上。

  是谁在山谷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是谁在深夜里持续着凄烈的悲号了

  当朝霞把艳丽涂红了天幕,轻风将灰雾卷上了树稍时,韦光才擦拭一下颊上的泪痕,默默地走到炭烬旁边,眼角又不禁模糊了。

  一部分尚未全燃尽的树根犹自发出袅袅的青烟,像是那痴情的女郎的幽灵在挥动她的双臂,然后带着无限的依恋,依依地升人青空,在微风中迸散了。

  韦光拾起一根树枝,开始将小红的骨殖拢在一堆,他似乎无法相信这乌黑的一堆焦炭,曾经是一个娇美的女郎的化身。

  “可爱的女郎!你安息吧!总有一天我会携着你的骸骨重归那梦也似的小岛,在那儿我将摒弃一切的世情俗务,伴随着你的幽魂,直到永远……”

  慢慢地脱下外衣平铺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掂起那一块炽热的骨灰放上去,拈得很轻,放得也很轻,就像是这些焦黑的骨块依然具有感觉与生命,生怕重一点就会伤害了他们似的……骨上的热度炙痛了他的手指,发出吱吱的声响,透出触鼻的焦臭,冒出丝丝的烟气。

  然而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得全无感觉。

  生与死之间相距得多近啊!昨天,她还是一团活生生的血肉,今天她只剩下这么焦黑的一堆了,一个活身的生命,一腔缠绵的痴情,都突然地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到哪儿去了呢?

  那一阵青烟,一把烈火,把她带走得那么多,而留给我的却那么……

  不断地替自己提出问题,却无法替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的背后响起一声佛号,韦光回身一看,却见邋遢和尚合十而立,脸上一片漠然,肩上斜背着那个朱红色的葫芦,微怔之后,随即指着地上的骨灰愤然地道:“大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劫数吗?”

  邋遢和尚平静地一点头道:“无情劫火走一阵,还我无垢红莲身!她原为应劫而生,自然也应劫而去,生生死死何足恋,劫火之中现红莲,施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韦光激愤地叫道:“我当然看不开!她纯洁,她善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却得到这样悲惨的下场,难道这也是天心之所在?什么叫做劫数?为什么尽是善良的人遭劫,假若天心是如此不公平的话,天道何足论……”

  邋遢和尚微微一叹道:“施主的思想又转入魔道了,天心渺渺不可测,天意悠悠不可量,原非人智所能尽解,然而春华秋实,四时不变其序,夏荣冬枯,生长不灭其貌,足证天道自有其轨!”

  韦光摇头道:“我不跟你抬杠讲道理,我只知道小红不该死,而她偏偏死了,有许多该死的,却又偏偏活着,世情如此,天道何在?”

  邋遢和尚忽而大笑道:“施主这话更奇怪了!谁该死,谁不该死!谁该死而不死,谁不该死而死!施主昨日几乎死了,而现在仍然活着,这位姑娘并没有人要杀她,她却偏偏自杀死了,可见生死之事,存之于天,行之于人……”

  韦光被他这一阵该死不该死的话弄得整个迷惑了,细想起来,觉得他的话似乎大有道理,然而小红是真的该死吗?

  想了半天,他虽然无法驳斥这是错的,却也不愿承认这是对的,只得冷冷地道:“大师有事尽管请便吧!我还要把这位姑娘的遗骸整理一下!”

  邋遢和尚微微一笑道:“死者已矣!生者可追!施主当真不要贫僧再效劳了吗?”

  韦光不耐烦地道:“不要了!”

  邋遢和尚从背后解下葫芦,先对着嘴喝了一口,然后指着葫芦笑道:“施主除了死去的这位姑娘外,就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韦光被他扰得十分烦躁,一心只希望他快点走开,遂以更冷的声音道:“没有了!大师父快请便吧!”

  和尚哈哈一笑,背上葫芦返身走去,口中作歌道:

  “见也难!别也难!一别相思万重山!

  朝也盼!暮也盼!不见伊人泪阑干!

  肝也断!肠也断!春宵梦里离人远!

  更也残,漏也残,悠悠心事托管弦!立阶不觉秋露冷,惟忆昔日长江畔!

  长江之畔何所事?此心与君共知之。

  风片片,雨丝丝,人到多情情转痴,痴情绵绵何所以,正是凄凄断肠时。

  与君久别离,相誓不相弃!

  君今不相问。妾将何所寄!

  有何寄?无所寄!惟对长空终宵泣!………”

  当歌声渐近尾声时,邋遢和尚的身形已经走得很远了,可是他的歌词却触动了韦光的心事,他的歌中唱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幽怨,是谁呢?

  由长江畔三个字,他想起白纫珠……

  “一点也不错!我与纫珠是在长江上认识的,这和尚分明是要告诉我纫珠的下落,而我却忽略过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将地上的骨骸包好,提在手中,飞似的追在和尚身后而去。

  邋遢和尚走得很快,韦光追得也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更不知道追了有多久,韦光只知道自己已尽了全部的力量,用着最快的速度,都始终无法将距离拉近一点。

  追着,追着,当邋遢和尚在一个山谷口转弯后,韦光再赶上去,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形,同时也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疲倦袭来,失望地停立片刻,最后还是找了一片凸出的山石下,将身子蜷缩在里面睡了。

  这一睡过了很久的时间,因为他从被邋遢和尚糊里糊涂移到那片山谷之前后,将近有两昼夜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其间历劫生死,最后目睹小红惨死的情形,心神交瘁己臻极点,所以在邋遢和尚的身形消失后,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再也没有比安静地睡一觉更重要了……

  朦胧中,他仿佛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推拿着,由于那个人的手法很怪异,每一接触,他都感到无比的舒适,而体内的真气也随那人的手掌而流转,本来他想张开眼睛来看看那人是谁,可是说也奇怪,任凭他如何努力,那两层眼皮仿佛重如千钧,怎么也睁不开来,最后他将心一横,生死由命,便什么都不管了。

  又过了一阵,他才觉得动手的那人,不禁手法怪异,而且在功力上也深厚异常,在掌心间透过来的灼热中,好像有着一股异常的吸引力,诱使着自己的真气似欲脱体飞出,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如何,但是根据自己所知练气经验,深明其中厉害,若是由得真气离体,立将变成瘫痪,所以在惊诧中,他又赶紧运足心神,尽力地抵抗那股引力,使真气不至外泄。

  再过了半天,他渐渐感到对方的引力减弱了,而自己的真气也由虚体而凝成实质,再由实质化为虚无,可以不经心志的控制而自动发挥抗力,同时四肢百骇,也感到舒坦无匹,精神充沛,长啸一声,由地下平飞而起,眼睛也可以自由睁开了。

  这一看却不禁使他大是震惊,原来他方才无意间一长身,仅只是在手臂上使了一点力,没想到会把身子拔到三四丈,才消除了冲力,此刻自己并未提气,而身子却像是一片秋叶,慢慢地向下飘落。

  “难道这片刻之间,我的功力会进步到这种程度吗……”

  在一团无法置信的犹疑中,他慢慢地脚踏实地,才看见原先倚身之处,盘腿坐着一人,身披袈裟,头上却留着长长的青丝,一脸疲容,非常眼熟。

  再仔细认了一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环师姑,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原来那人正是萧环,在梵净山中共聚时,她还是个少女,其后隐约听说她投在捻花上人门下,把辈分也升高了一级,却没有想到会在此地不期而遇。

  萧环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才回声道:“韦光,你还认得出我?”

  韦光乍遇亲人,心中十分激动,兴奋地叫道:“环师姑,您还是老样子,只是……”

  萧环微微一叹道:“我老了……”

  韦光看她的长发中已夹着丝丝斑白,也激动地道:“不!师姑,你还不算什么老,听说您已经改了名字,叫什么一了

  萧环轻叹道:“我原不姓萧,也不知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严格说来,这一了才是我的真名,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吧!”

  韦光摇头道:“不!我始终只知道您是环师姑,师姑,您怎么到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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