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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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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念远微笑道:“掌发针至!两败俱伤!我们只是个平手。” 宇文瑶笑道:“我深居大内。遍览群书,还没有毒药能伤得了我?” 杜念远亦笑道:“难得遇见行家,我这张配方倒要请教一下。” 说着含笑地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宇文瑶接了过来,略一省视,不禁轻轻一叹,又注视了一下手中的素针,才微带钦意地道:“高明!高明!你值得骄傲,搜罗的这些人也值得骄傲。我这趟出来倒是不虚此行。” 杜念远微笑道:“富倾天下,贵为帝裔,未必就足以傲视宇内,沧海遗珠,亦足以警戒你们不得固步自封。” 宇文瑶轻轻地笑道:“领教!领教!今天的事就算到此结束了,不出三个月,我必定再度前来候教,那时却望你好好准备。” 杜念远笑了一下,宇文瑶已经挥手下令,准备开拔。 韦纪湄这时才有机会开口,指着帐篷道:“这座行官小姐不必拆走,三个月后再度莅临时,依然可以居住,敝旅一定派人妥为照顾。” 宇文瑶望着他笑道:“这个无须首领费心,帝王之家,衣着不乏,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了,倒是首领本身要多珍重一点。” 韦纪湄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瑶响起银铃似的笑声道:“三月后以君作注,请尊夫人将你看牢些,最好拴在裤带上,否则我就把你拐跑掉。” 韦纪湄想不到她贵为公主,居然会不顾尊严地开起这种玩笑,一时弄得面红耳赤,无言可答。 宇文瑶却带着那一连串的笑声,携着素月领头飞驰而去,蓝龙与诸葛凤望了地下两具尸首一眼,紧追着也走了。 韦纪湄还在发呆。 公冶勤这时才对杜念远道:“恭喜夫人!这一仗又是大获全胜。” 杜念远望着宇文瑶远去的背影摇头道:“不!我真有点怕这个女人,她胜负成败不形于色,心机不在我之下,神骑旅真要丢了首领,跟斗就栽到家了。” 韦纪湄的脸色在微红中泛出怒意,杜念远轻轻叹道:“纪湄!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开胃,这次我真怕会把你给丢了。” 这是杜念远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和语气。 大家都不禁呆了。 时届深秋,芦花翻白燕子飞。关外又开始为风沙所笼罩了,万里青沙的高粱田全收割了,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留给人的是一片凄凉的感觉。 一个孤独的中年人,两鬓星白,骑在一头骏马上向前飞驰,把蹄印洒在无垠的平原上。 当他远远望见那终年长白的山头时,不禁微微地舒了口气,可是立刻又为一种情景而诧异了。 他勒住马匹,静静地思索片刻,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神骑旅的辖地呀,怎么会没有人招呼我呢,难道已没有人认识我了,我才离开江湖半年呀。” 顿了一下,他又慨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江湖真是个无情的地方,我闯荡江湖半生,也曾轰动过天下,可是才半年,江湖人都忘记我了……” 感慨中他继续策马前进,片刻之后,忽又失笑自语道:“我真是自寻烦恼,既然已经绝意江湖,还去计较做什么?前段日子还在希望人家忘记我呢?办完了这最后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去求归宿了。” 马蹄得得地轻敲山径的时候,他又发现事态有异了。 这儿已近神骑旅的总坛,怎么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山上有什么变故吗?我一路行来并未有所听闻呀。” 惊诧中他极力地策马,上坡应该是很费力的,可是由于他的坐骑神骏,速度依然很快。 偌大的总坛仍是空荡荡的,可是他的蹄声却激动四周的山谷。行到总坛的巨厅前面,里面才匆匆地出来一人。 中年人飘身下马,那里面出来的人却怒声道:“我们已经宣布解散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中年人初是一怔,继而怒声道:“公冶勤!你这是什么话?” 那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神骑旅的副首领公冶勤,他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中年人,不禁惊叫道:“掌门人!” 中年人微微摆手道:“我已离开江湖,你可以不必如此称呼。” 公冶勤恭敬地道:“是……韦大侠。” 原来这中年人却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太阳神韦明远。 公冶勤又打量了他一下才摇头道:“韦大侠!真的是您,半年来您怎么变了那么多。” 韦明远诧然道:“我有多大改变,居然使得你认不出了。” 公冶勤迟迟地道:“大侠的一头黑发都变成斑白了,脸上也添上了皱纹。” 韦明远愕了一下道:“真是这样?半年多我没有看自己了。想不到会苍老成这个样子,难怪一路上没有人认识我。” 公冶勤仍是不甚相信地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该永保英颜才对。” 韦明远浩然叹道:“纵有不死灵药,难活此心如灰,我的心已死了,所以驻颜丹也失去了功效,这就是我苍老的原因。” 公冶勤随之一叹道:“大侠与杜山主的一段感情,足可以动摇天地,坠落星辰,忧思催人老,想不到会如此厉害。” 韦明远触耳伤心,不愿意再谈下去,连忙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公冶勤脸色一暗,低低地道:“解散了,朱楼瓦砾,不过瞬息间事,真是太快了。” 韦明远惊道:“解散了?为什么要解散,纪湄呢?” 公冶勤支吾半晌,才黯然地道:“死了。” “死了?” 韦明远几乎要跳了起来,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镇定了下来,慢慢地消去了激动,轻轻地道:“死了也好,我这桩心事算了了。” 这次轮到公冶勤吃惊了,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在泰山会上,我已经宣布他不是我的儿子了,这次来看看他,正为了我一桩未了的心事,他死了就算了。” 公冶勤惊疑地道:“大侠之言,实在令人费解。” 韦明远叹道:“我虽然已不再承认他是儿子,可是他始终令我悬心……” 公冶勤道:“父子乃人类天性,无怪大侠不能忘怀。” 韦明远摇头道:“不!我不是这意思,因为对他的行为,我至少有一部分责任,这次就是要告诉他好自为之,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谁知道他已经遭报了。” 公冶勤不以为然地辩道:“首领所作所为,并无违义之处。”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念远找理由,事实上神骑旅的一切行为,哪一件是对的?就是他们作的义举,也有着一个邪恶的动机。” 公冶勤想了一下道:“大侠不计亲,再下十分钦佩,只是……” 韦明远苦笑道:“你必是认为我亲情太淡薄了一点,其实对他的死,我是难过的,可是我仍觉得他该死。” 公冶勤默然无语,片刻之后,韦明远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勤低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怎么说呢?” 公冶勤又道:“首领死因不明,可是凶手定是大内宫中之人,尤其是那个名叫宇文瑶的公主嫌疑最大。” 韦明远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公冶勤乃详细地说明道:“在泰山丈人峰头,神骑旅用火药炸死了傅一飞与大内四十余名卫士,这是结怨之始。” 韦明远叹道:“一下子四十余条人命,这似乎大狠了一点。” 公冶勤道:“神骑旅先被杀了五十几个弟兄,大侠是知道的。” 韦明远道:“以杀易杀,这是暴行……” 公台勤道:“不过那时首领及首领夫人是为了自卫,傅一飞志在紫府秘籍,首领就是献出了秘籍,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韦明远无辞可对,只得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们不要争理了。” 公冶勤乃又道:“三个月前大内派三批高手出关,渗入总坛,被夫人设计消灭了两批,只有宇文瑶与宫门四杰跟首领对了面。” 韦明远又忍不住岔嘴道:“宫内技艺如何?” 公冶勤道:“高不可测,首领力杀淳于雏,夫人计除黄麟,四杰去二,夫人用心智挫败宇文瑶。此女尤其了得,若论功力,神骑旅无人与匹敌。” 韦明远奇道:“宇文瑶如此了得,何以甘心认败?” 公冶勤道:“宇文瑶看上了首领,情愿下嫁首领,首领拒绝了,宇文瑶扬言三个月后重来,志在获得首领。” 韦明远一叹道:“又是风月牵缠,韦家人怎么永远都跳不出这个圈子。” 公冶勤有点想笑,可是不敢笑出来。 韦明远又道:“三月为期,不就是最近吗?” 公冶勤道:“是的!夫人想尽办法,始终未能躲过此厄,三天前外堂堂主毛文锡猝然暴毙,过一天是西门泰,再后是祁三连,今天早上在密室中发现首领无疾而终,死因不明。” 韦明远恻然低头,半晌才缓缓道:“他成于紫府秘籍,死时还是肇因于此。是以重宝功籍,得之并非福缘,反是祸胎。” 公冶勤憬然不语,韦明远又问道:“那么念远呢?” 公冶勤忽发异容道:“夫人的态度很奇怪,她见了首领尸身之后,并无伤感的表示,看了片刻,突然发了一掌……” 韦明远惊叫道:“干什么?” 公台勤道:“她将首领的尸身击得粉碎,冷笑几声,吩咐我立刻解散神骑旅,然后就带着徐刚走了,不知到哪里去了。” 韦明远愕然道:“这孩子怎样怪到这种程度?” 公冶勤摇头道:“不知道!夫人是非常人,常有非常的行止。” 韦明远想了一下,泪水不禁潜然而下,慢慢地移动身子向后走去。公冶勤忍不住跟在后面道:“大侠不想替首领报仇了吗?” 韦明远回头含泪苦笑道:“不了!纪湄手下杀过无数的人,他们该找谁报仇去?江湖上怨怨相报,永无已时,我不应存此想。” 公冶勤又道:“大侠难道连他的坟墓都不想见了吗?” 韦明远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公冶勤几次欲语又止,倒是韦明远又问他道:“神骑旅解散了,你作何打算呢。” 公冶勤凄苦地叹道:“我连参加两个最盛大的帮派,天龙派与神骑旅,我眼看着它在日丽中天时,阕然消亡,雄心顿尽,对江湖也灰心透顶,今后只想守在此地,陪着首领的英灵。” 韦明远点点头道:“也好!江湖是个伤心的地方,也该倦鸟知还了,纪湄的坟墓有你照顾,他会在泉下感谢你的。再见了。” 公冶勤作了一礼,韦明远点点头,回身上了马,缓缓地向前走着,望着他微沟的背影,想到一生光辉的岁月,公冶勤不禁替他掉下了眼泪。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高声叫道:“韦大侠!请等一下。” 韦明远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公冶勤抽出一卷书道:“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我的,要我送到梵净山去,大侠一定会到那儿去的,请您带去吧!” 韦明远展开一看,只见卷首题着:“痴人冢!” 三个大字之后,是洋洋洒洒的一番血泪情史,正是叙述他与杜素琼的全部遭遇,韦明远一边流泪,一面念着,直到最后的两句:“地老天荒!从此人间情常在;海枯石烂,而今冢中魂相依!” 忍不住掩卷唏嘘,策马急驰而去! 夜色深罩在梵净山,韦明远将身子藏在黑暗里,望着一间小楼的窗子发怔,雨丝菲菲,淋湿了他的衣裳。 窗纸上有灯光映着三个影子,他知道那是朱兰在替两个孩子上夜课,琅琅的书声隐约可闻。 韦明远用手擦了一下眼泪,低低地轻语道:“兰妹!孩子们,我不来看你们了,因为见了你们的面,我会更加深了自己的内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吧。琼妹已经等待我太久了,你们是最后一桩心事,我只想远远地望一下你们的影子,我就安心地去了……”是的,朱兰,另俩孩子,是他唯一的心事了,上次在杜素琼的墓旁,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剩下的只是一些心愿未了。 他首先到玄真官中,见过了慎修,以及一些随他创天龙派的伙伴,红尘历一劫,他们的道心更坚定了。 他把碎心人的事情告诉了老道士,老道士没表示意见。他又把文抄侯、聂无双、文梅姑的骸骨送回他们的故里安葬,本来想也许可以碰见祖师天龙子的。 可是天龙子如闲云野鹤,他也就算了。 到家乡拜过祖坟,天龙谷也就是他早年投师学艺的幽灵谷,拜辞过天龙大侠姬于络与天香娘子的双栖冢,归还拈花玉手,默祷一番,接着就到关外去,原意想告诫韦纪湄一番的,不想反得了他的死讯,他难过了一阵,觉得反而心安了。 在途间他又到洞庭之滨,默吊一阵萧媚,把纪湄的死讯告诉她,虽然她听不见,但纪湄总是她的孩子。 他又吊过湘儿的坟,姑苏城中寒山寺畔再听一次凄凉的钟声,他又告诉了纪湄的死讯,因为她爱过这孩子。 同时在寒山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天竺神僧法印,法印已虔心礼佛,无意向他争雄了,这件事令他十分欣慰,虽然是无足轻重的怨嫌,总算又了一桩,他愿意在瞑瞑归去时,心中的悬念愈少愈好。 一切恩怨都已清了,除了萧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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