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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九格格到今天才知道死去的那个家伙只是飞贼的替身,对罗继春与龙琦君的那一段恋情则还不晓得,因此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看罗继春的一举一动,想弄清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不时向谢玉茜耳语提出一些问题。

  只有冯国材一个人急得满头淌汗,却又不敢声张,冯夫人看见了问道:“国材,你是否哪里不舒服?”

  高人凤连忙道:“小侯今天身子本来就不爽,被我们强拉出来的!”

  九格格对冯国材垂青谢玉茜的事倒是听说了,她见谢玉茜连望都不望他一下,知道谢玉茜对高人凤情有独钟,嫌他夹在中间碍眼,乃笑笑道:“小侯还是去休息的好,身体要紧!”

  冯夫人对这个儿子疼得象块心上肉,连忙道:“格格吩咐过了,你就下去吧!”

  冯国材想走又不敢走,谢文龙低声道:“小侯在此确有不便,倒不如借病退席,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推说不知道,那个人由我们来应付好了!”

  冯国材明知罗继春现身相见,献重仪为进身之阶,必有异图,怕惹上麻烦,也想退出的好,有了谢文龙这句话,他巴不得地告罪走开,可是他对谢玉茜的眼神还流露着一丝依恋,无限惆怅。

  冯国材这边刚走,冯紫英已带着罗继春回来了,诧然问道:“冯国材呢?”

  冯夫人道:“他有病,我叫他休息去了。”

  冯紫英温然道:“这畜生,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时候生病了!”

  九格格笑道:“人生病哪能挑时候的,侯爷未免也太过矫情了!”

  冯紫英道:“罗贤契远道而来,我想叫他招呼一下的,他又偏偏病了,这不是存心捣蛋吗?”

  他此刻已将罗继春视为得意门生,如果把他安插到别的席上似乎太轻薄,放在九格格这一席则又太造次,算来最好是另设一席,叫儿子陪他最恰当,所以听说冯国材病了,心中十分恼怒。

  九格格含笑道:“请罗世子坐在我们这一桌吧!”

  冯紫英连忙道:“那如何使得?”

  九格格道:“有什么关系,世子也是王爷的身份,只怕我们还高攀了呢!”

  罗继春笑笑道:“格格太过谦了,下民乃化外异族,怎敢与格格并席!”

  九格格道:“别提这些了,今天是冯夫人寿诞,大家都来凑个热闹,最好抛开那些俗套,我从来没出过京,对外面的事最感兴趣,世子如果不嫌弃,我还想请教一下康边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

  罗继春笑笑没作声,冯紫英道:“贤契,格格吩咐了,你就坐下吧,格格是金枝玉叶,难得光临,你这个门生就代替我这个老师款待一下贵宾。”

  罗继春告罪就座,恰好在谢文龙与高人凤之间,一桌七个人,除了冯紫英老两口儿外,都是各怀鬼胎,喝了几杯闷酒,谈来谈去都是闲话,九格格干脆拿起架子道:“侯爷,你们老师师母在座,使得罗世子十分拘束,反而扰得大家不痛快,二位干脆去应酬别的客人吧!”

  九格格在贵族间使性子惯了,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谁也得买几分帐,比如说以今天的情形,照理只该由冯紫英夫妇二人忝陪末座,谢玉茜是她的于姐妹,还可以轮上一席,连谢文龙都不够资格上桌的,更别说高人凤了。可是她一到就自作主张,预先替谢高二人安了席位,冯紫英自然遵命,现在要赶他们老两口儿走,他也得乖乖地听话,老两口儿告了罪,起身转到别的桌上,戏台上锣鼓喧天起来,准备演戏了,戏码子呈上来,自然由九格格先点,她毫不客气,头一出戏就点了刘家姐妹的占花魁。

  刘翩翩一向是演生角,刘真真是旦角儿,姐妹俩把一出多情红妓与卖油郎的香艳情史,演得入骨三分,赢得满堂彩声,在边饮边看的时间内,大家都为戏中人的表演吸引住了,连这一桌各怀异心的五个人都忘了谈话。

  一曲既了,九格格挥手作了个暗示,早有几名仆妇抬着准备好的铜钱,象雨点般的洒上去,还大声吆喝道:“和亲王府九格格赏刘家姐妹……”

  冯紫英是主人,自然不能不凑趣,连忙叫帐房拾了两筐钱加洒上去,一时只听满台铜钱叮当作响。

  罗继春含笑道:“新莺出谷,眉目传神,这两姊妹的确是可人!”

  九格格笑了一下道:“世子也想给他们一点赏赐吗?”

  罗继春道:“那当然,下民虽然客中不便,也不能太寒酸,只好搜索枯囊,聊博一笑!”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纸封,丢到台上,纸封震裂后,里面竟是一块块的金条,全场又是一片赞叹声。

  谢玉茜冷冷地睹了他一眼道:“你倒很大方!”

  罗继春浅浅一笑道:“这几块金子昨天就给她们了,她们没来得及带走,所以找个机会再给她们。”

  谢玉茜听他提起昨夜的事,双眉一皱,象是要发作了,可是冯紫英恰好走了过来,她只好又忍下去。

  冯紫英以微笑带斥责的口气道:“贤契,你太阔绰了,这个例子一开,以后我这个穷老师怎么还敢招班子到家里来唱戏!”

  谢玉茜笑道:“侯爷放心好了,您有了这位阔门生,以后还怕没银子支使,刚才听他说了,他在西边有一所大牧场,养着上万匹好马呢,而且他老子的事业更大。走到哪儿,都有成千累万的银子等着,伸手就可以拿得来!”

  罗继春神色一变,随即笑笑道:“谢小姐真会说笑话!”

  冯紫英也不知道罗继春真正的身份,还以为谢玉茜说的是真话,连忙道:“贤契,尊大人在内地也有事业吗?”

  罗继春尴尬地道:“只是做点生意。”

  冯紫英正色道:“那可不行,外藩在内地置事业是犯禁的,贤契转告尊大人这点千万要注意!”

  谢玉茜笑道:“侯爷放心,他父亲有得是办法,置下的产业都是利用别人的名份保管着,需要时随时支用,不会给人抓住把柄的!”

  冯紫英点点头道:“那还好办,不过总是要小心点,万一被人知道了,告到官里,老夫也难以帮忙!”

  谢文龙唯恐谢玉茜说得太多,惹起罗继春当场反目,把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连忙道:“不会的,罗兄只对我们几个人说话,我们总不会给他传出去!”

  冯紫英拱拱手道:“我这个门生不谙世情,还希望谢大人多多照顾!”

  说完忙岔开话题道:“请示格格下一出演什么?”

  九格格笑道:“听完刘家姊妹这出占花魁后,别的戏都没劲儿了,吵得也烦人,依我说不如把她们姊妹叫来,陪我们喝酒聊聊还有意思一点。”

  她是第一号贵宾,一切都得听她的,虽然这近喧宾夺主,但冯紫英自己也有点心虚,自然不敢违拗,把话传下去后,没多久,刘翩翩与刘真真洗去铅华,卸了戏装,换了身家常衣服,来到席前行礼谢宾。

  九格格笑指身边道:“你们坐下,侯爷,这一桌都是年青人,您在这儿一定嫌闹得震耳,您请自便吧,让我们好好地乐一乐!”

  贵族妇女的游乐可以说少得可怜,在非正式的宴集中招两个坤伶侑酒乃成一时之尚,也只有在这种无伤大雅与无关谦涉的游戏中,她们可以能领略到一丝乐趣。

  可是那多半是一些豪门姬妾的场合中才会出现,命妇要讲究身份,未出阁的小姐则从不敢涉足,俳优伶使,究竟是不足为道的残业。

  九格格算是特别,她不仅身份高贵,超出一般诰命贵妇之上,而且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却敢标新立异,提出这个请求,倒使得做主人的冯紫英十分为难,答应吧,日后对和亲王难以交代;不答应吧,又得罪了贵宾。

  九格格知道他的困难,笑笑道:“侯爷,我是难得高兴,您别顾我爹,他一向不管我的事!””

  冯紫英搓着手尴尬地笑道:“这个我知道,可是……”

  九格格笑道:“别可是不可是了,您请便吧!有什么事我一身担当,绝对怪不到您头上来!”

  冯紫英知道她刁蛮惯了,拗不过她的,而且她叫自己避席,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卸责的机会,即使和亲王怪罪下来,自己也可以推说不知道,于是拱拱手道:“这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老头子夹在中间反而惹嫌,老朽就遵命了!”

  说着弯腰告退,九格格先挥手叫刘翩翩姊妹坐下了,才用肩碰了谢玉茜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谢玉茜目注谢文龙,看他有何表示,罗继春轻轻一笑道:“格格把我陷进了牢笼,就等着各位把我抓起来了,谢大人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谢文龙一皱眉头道:“罗继春,我们并不一定要抓你,但是希望你自己做得漂亮一点!”

  罗继春两手一摊,耸一下肩,做了个满不在乎的姿势道:“我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不够漂亮吗?”

  谢文龙脸色一沉,几乎要发作了,但还是忍了下来道:“罗继春,如果你是个大丈夫,就该好好的跟我去投案!”

  罗继春双手交叉抱住胸前道:“昨夜我侥幸死里逃生,但是想想天下虽大,要逃过你们的天罗地网倒还真难,早就想自己投案了,只是找不到门路。谢大人能指点一二吗?今天我就是上门讨教的!”

  谢文龙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一按桌子站了起来,他们这一桌子本来就很特殊,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谢文龙淬然起立,每个人都盯住他,刘翩翩乖巧地拿起酒壶道:“谢大人,有我们姊妹在,哪里用得着您来斟酒,您请坐,我们负责请罗继春喝干三大杯就是了!”

  说着拿起酒壶,把罗继春的杯子斟满了笑道:“罗老爷,您就赏个脸,喝三杯吧,否则谢大人亲自斟酒,您怎么好意思!”

  她的声音很尖,使每个人都听得见,大家都以为是谢文龙要敬酒,罗继春拒绝了,谢文龙才起立亲自出壶,冯紫英在远处叫道:“罗贤契,谢大人是京师第一条好汉,他叫你喝酒是瞧得起你,这可不能推辞!”

  罗继春刚要开口,坐在她身边的刘真真却沉声道:“快喝,否则你自讨没趣!”

  罗继春骤感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却是她的彩虹软剑回腰绕了一匝,刘真真又沉声道:“我只要把手一抽,立刻可以叫你成为两段,你到底喝不喝!”

  罗继春也低声道:“你敢杀我吗?”

  刘真真低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不妨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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