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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杨素微怔道:“这么说她们是宫中派出来的了,那怎么可能呢?宫中的女奴,不会流落到民间的。”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教坊不是民间。”

  “教坊虽是承应各大宅第的徵召,但毕竟是属於民间,他们轮值应召的年限过了之后,就可以自由嫁人以求归宿了,但宫中的女奴却不会拨入民间。”

  “这……也许是皇帝赏给了那家大臣,他们又归入教坊,排演新戏,也未可知。”

  杨素点头道:“只有这个可能,那倒要叫下来问问,瞧她们是那一家的。”

  乐昌公主笑道:“能够得到皇帝拨出宫奴为赠的人家有几个,国公还会不清楚吗?”

  杨素也笑笑道:“老夫虽然清楚,但还是问问好,看看她们的主人跟皇帝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居然把老夫给此下去了。”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也是的,宫中赏出两个女奴也是常有的事,您还好意思为这种事吃味儿。”

  杨素道:“皇帝即使把他的妃子赏人,老夫也不会去管的,倒是这两个女奴给了别人,老夫有点不是滋味。皇帝跟老夫相处不止一天了,老夫的喜好他应该清楚,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身怀绝技的侍儿,皇帝若要送人,第一个该想到老夫才对。”

  这话倒也不错,杨素已不近女色,美女艳妹,他已毫不动心,只是对有点本事的侍儿姣童,十分喜爱,成群结队地选罗在身边,一则在暇时调理为戏、二则作为护卫之用,因为杨素也知道自家权势太重了,已到了遭忌的程度,明里动不了,唯有派遣刺客暗中下手。因此,杨素身边很需要一批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反应灵快忠心耿耿的侍卫。

  以杨素的地位与富贵,不怕出不起重酬,有钱,愿该也可以雇到武功高强的高手来作护卫的,可是杨素却不这么做,他也不是小气舍不得出重酬,只是他想到能用钱雇来的侍卫,自然也能被人用钱收买过去。说的彻底一点,他是不相信别人。

  看到这一批昆仑奴,他倒是不禁动心,他们不仅是身手绝佳,而且远是出身宫中,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世单纯,不容易为人所买动,金钱、权势,对他们都没有用,因此听说这一批人从宫中放出来,杨素的确有点吃味。

  乐昌公主解劝道:“国公爷,瞧您又来了,国公第中人本来已经嫌多,您又不喜欢人多,当年陈宫中的人,拨在您这儿的,您都把她们遗嫁出去了,皇帝要放人出来,自然不会再问您了。”

  旧日陈宫中人很多,隋文帝论功行赏,分了一半赐给杨素,乐昌公主与张出尘都是那样子到越国公第的,可是杨素却也怪,除了像乐昌公主、张出尘等,他特别激赏的留下之外,其余的都陆陆续续的放了出去,配给自己的部将为妻,成家立业了。

  陈后主是个会享乐的人,他的宫人都是选自民间的绝色,杨素的部属们则都是些大老粗,国公给他们找了个千娇百媚的老婆,他们自然个个都乐歪了,而那些宫人匹配出去,个个都成了夫人,那是杨素的笼络之策,这些女子他都认为义女遗嫁的,嫁出去后,自然也不会受委屈,夫妇们都很感激他,誓死对杨素效忠了。这此起分到别处第中的人,永远都脱不了奴籍,只能为妾侍婢仆,该是幸福多了。

  杨素对这件事非常得意,他贵极人臣,要弄一批美女太容易,但是要找一批死心塌地支持拥戴他的部属战士却不是简单的事,经他巧妙一变,轻而易举就达到了目的,乐昌公主对这件事尤为感激,因为她是陈朝的公主,那些宫人跟她一起亡了国,她心中多少有点歉意的,能够为她们找得一个好的归宿,更是地所乐见的事。

  正因为这是杨素的得意杰作,所以地又巧妙地提上一句,使杨素开心一下。

  杨素果然笑了道:“老夫已行将就木,又没有后人,何苦还造孽,把一大批年轻的女子留在家中,蹉跎她们的青春。可是这批蛮女却不同了,她们有武功,老夫可以用来作为贴身近卫……”

  乐昌公主道:“国公爷,假如皇帝真把她们送到您这儿,您能放心地留在身边吗?”

  杨素生性多疑,对谁都不能充分地信任,假如皇帝真的拨出一批人给他,而且还指明给他当护卫,他反而会疑神疑鬼的了。所以乐昌公主那样一说,杨素倒是自己笑了起来道:“说得不错,皇帝自从登位之后,对老夫已没有从前那样恭顺了,老夫对他也得小心点。”

  正说着,忽而乐声一变为急促,尤其是那个擂鼓的,槌落如急雨,使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两名女优在绳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她们把身子后仰弯曲过来,嘴唇可以咬到脚根,然后用手握绳。两只脚先后抬起,绕空锵个跟头又踩回到索上。先还慢一点,尚可看清每一个动作,到后来越翻越急,竟成了两个黑色的圈子滚来滚去。曲体成圈倒翻筋斗,这不称稀奇,一般玩伎艺的伶人都能做到,这两名蛮女却是在悬空的绳索上表演,这就不简单了,何况她们每个人还抛着一个飞刀轮,用七柄飞刀轮流抛起落下接住换手再抛,恰好又构成为一个圆圈。

  两者都不难,但能同时为之者已叹为观止,而且在悬索上为之,则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相信了,直中掌声如雷,采声不绝。乐急奏,鼓急敲,到达了高潮,杨素从未见过这样技艺高超的表演,忍不住站了起来,鼓掌叫好!

  忽然李靖叫道:乐声中有杀机,国公请急回避!

  杨素一惊,他也是沙场的老将,所以会忘情而立,是为了乐音之故,那应是冲锋陷阵时所奏的破阵乐,因此才使他触动往昔杀伐的记忆时起立而舞。

  不错,这是戟阵之声夕是杀伐之声,虽然有时在宴席上演战斗之戏时,也会奏这种乐。但奏者心中如无杀机,乐声就不会如此振动人心,这只有一个老於杀伐的战士,才会有这种体验。李靖出声招呼杨素回避,杨素却没有接受,他年岁虽高,宝刀未老,身手也还矫捷,因此,他第一个反应是找武器。平时,他手头总有着一柄宝剑防身的,今天为了款待李靖伉俪,他不便带兵器。周围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兵器,执着金瓜斧钝的卫士站在厅外,距离不远。

  倒是那些演技的昆仑奴们手中都有着兵器,弯刀、匕首等等,那是献舞时的道具,但是全是货真价实的兵器,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奴隶,形相特异,无戚无党也无法逃之,不管躲在那儿,只要是人迹所至之处就没有他们容身之处,所以,他们的命运很悲惨,从生到死,就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无法反抗,不得自由。

  昆仑奴虽然能说、能舞,有血有肉,与人没有两样,除了肤色漆黑,耳目略异。但没有人把他们当作人看待。运气好一点,遇见个好点的主人,可以少吃苦,运气差的,遇上个暴虐的主人,他们只有忍受苛虐。

  所幸者,他们是外来的货品,由於来源缺乏,无法大量供应,他的身价很高,一般的人家养不起,他们是属於富豪之家的财产,所以,他们不会受到冻馁,生活上的供应不虞匮乏,但是他们就家是被豢养的马匹、鹰犬一样,大部份是充作玩物。

  他们受到很好的待遇,却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他们持着武器,却没有想到他们会杀人。无此必要,也没有这个胆子。

  杨素也是这个想法,他冲向一名蛮奴,那是个女的,正跪在一口大银盘前,用一柄弯刀在割切烤熟的羊肉,把肋条细嫩肥腴的部份放在较大的金盘中,端去给主人或贵宾享用,然后把其余大块次佳的部份,送给一般的客人,最后他们自己则可以吃残下来的骨头上的肉。

  这是胡俗在食全牛全羊时,阶级是分得很明显。杨素是要她手中的那柄刀,他虽然得到了李靖的示警,也从乐声中得了一点感应,总以为刺客是外来的,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些昆仑奴。

  杨素对这些昆仑奴是从来不客气的,他的观念中,他们不是人,至少不是相对等的人。他自己也是胡人出身,但他的观念中,他已把自己当作了汉人,是贵族,是征服者,他的眼中,只有汉胡两种人才配称为人,所以他过去一脚踢向那名女奴,口中暍道:“把刀给我!”

  这一脚只是习惯的动作,就像是踢一条挡路的狗,根本上已不具任何意义了,那知,这一脚竟救了他自己,那名女奴也是存心来行刺的刺客之一,由於未得到发动的指令,正在等待着,杨素冲过去,她以为事机败露了,等不及先发动了,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就朝杨素砍去。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动的,只不过杨素身材高大,腿也长,这女奴却是小巧型的。弯刀未及砍落,杨素的一脚已踢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踢得一个翻滚,滚出有三四丈去。

  这女奴够骠悍,身子被踢出去,刀却没离手,一纵而起,挥着弯刀,怪叫着又扑上去。

  杨素反而怔住了,他再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奴居然是刺客,不过也幸而李靖发觉示警,若是由她把羊肉切好时,端着盘子送上来时,挺刀行刺,杨素是万难逃过的。一来是不会去防备她,二来他是踞坐在席子上,行动不便,连闪避都不可能,那真是太危险了。他想到了危险,倒不禁有毛发悚然的感觉,不过情势已不容他多想,那名女奴挥刀又进,杨素有了准备,跳着避开,口中大喊道:“卫士们,还不快上来,把这个蛮婆子拿下,砍成肉泥。”

  变起之初,大家是呆了一呆,很快的,那些侍卫就一涌而上。而厅中献艺的昆仑奴们也发动了,他们似乎都是一伙的,预谋要刺杀杨素,一个发动,全体都动了,两名在绳子上的蛮姬跳落下来,她们手上的飞刀这时成了追命夺魂的利器,手一抬,一支飞刀疾出,就有一名侍卫叫吼着倒地,每人都是咽喉处着了一飞刀。

  可是那两名声姬的手法极准,眨眼间,已有七八名侍卫倒地死去,其余的也被镇慑住了,他们不想白白送死,只有站在远处鼓噪吼叫。

  但是,还有几名昆仑奴,却舞着蛮刀,把杨素围了起来。拼命搏杀,厅中杀声震天,一片刀光血影。

  刀光是发自杨素手中,这位沙场老将毕竟身手不凡,他在包围中,拼着身上被砍一刀,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夺过了一名蛮姬的蛮刀,反手将她挥成两截。

  杨素自己却没有受伤,他一直都在怕有人行刺,防备工夫做得很周密,身上也经常穿一件金丝猱甲,那是用产自南方的一种异种金猱身上的长毛掺合了柔针软丝编织而成,轻巧贴身,刀箭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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