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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不知道。”持卫道:“有时还问起他们,我们只有回奏说他们在家乡日子过得很好。”

  “君侯对人倒是很宽厚的。”

  “是的,君侯是一代人杰,对谁都很宽厚,只是有时不免会误信非人。就拿河东智伯来说,君侯以前对他十分信任,倚为心腹,准备一旦大业有成,要跟他共分天下。哪知道智伯竟会背叛他,所以他恨透了智伯……”

  他们在这儿谈着,豫让在不远处工作,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于赵襄子也多了一份了解。

  无可否认,赵襄子是一代人杰,他的作为,确有王者的风范,是一可敬的人士。

  但是到了后来,话题再到了智伯身上,又使豫让心中绞痛了。因为智伯对豫让夫妇的倚重与信任,已经不是兄弟的亲密,而是万分的恭敬了。

  豫让无法在人间找出一种类似的关系来。从表面上看他们是客卿,是宾主的关系,实际上双方也还是谨守着这种界限,没有使感情超越过去。

  只是智伯对他们夫妇的态度太令人感动了,不仅是礼貌无缺以及美食鲜衣的生活供应,最难得的是一种出自内心的尊敬。有一次,豫让正在午睡,智伯适有要事来访,他来的时候,刚好侍候的小僮也在打瞌睡,没有发现智伯来到。智伯在门口看了一看,悄悄地走了,一声都没响。

  他若是为了要示好豫让,一定会轻轻地叫醒小僮,叫他不必声张,不得惊吵豫让,然后再离去。

  这样,豫让一定会知道他来过,也会很感激他的礼遇与关怀,也会立刻就赶去道歉及表示谢意。

  可是智伯做法更为令人感动,他完全是在内心深处表示他的关怀与敬意,根本不在乎对方知不知。

  豫让是个高明的剑客,耳目聪敏逾越常人,午睡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智伯来到。他早已知道了,正因为智伯放轻了脚步,使他很好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他继续闭目装睡,直到智伯又悄悄地离去。

  那天晚上智伯再度来访,才说出那件商量的事,但已经略迟一步。豫让怪他为什么不早说,智伯却辩说自己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始终没提午后来过的事。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也见出智伯待他的真感情,也从那时起,豫让决定要把他的一生都献给智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

  赵襄子看来是个可敬的人,但豫让决心要刺杀他。

  为了智伯而刺杀他。攻破晋城后,襄子已遁,智伯很遗憾,豫让要弥补智伯的缺憾。

  再者,为了襄子此刻对智伯所做的一切,豫让也必须刺杀襄子,否则就无法使智伯身上的骸骨归葬。故主已死,现在杀死襄子,智伯的失败已无可挽回了,但是故主死而未能全葬,这是生者之罪孽。

  这是襄子一个人专用的坑厕,由于即时消除,倒是不太脏,只不过这是一件肮脏的工作。

  豫让毫无屈辱之感,尽心尽力的工作,既细心,又卖力。他把坑底的遗粪用勺子舀了出来,然后又铺上了细沙,使那所厕房没有一点气味。

  然后他又把小解的陶缸由地下拔起,端到荷花池去洗干净了,搬回来后。再把一旁准备净手的铜皿拿出来,用砂子把里里外外擦得雪亮。

  那名侍卫不时转过来看他一下,显然对他的工作十分满意,因此也没有过来噜嗦他。

  没有多久,忽然小桃过来了道:“襄子来了!”

  豫让很冷静地道:“很好,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如何下手也都构思成熟,你来做什么?”

  “我是过来通知你,叫你迥避在小屋内,不要出去,等君侯用过了厕所,要立作清除。”

  豫让笑了一笑道:“假如我要出去,不会有人看见吧?”

  “是的!君侯在如厕时,最讨厌有人惊扰,侍卫们都避得远远的,只有一个贴身小厮侍奉着,这边有房屋挡着,别处根本看不见,所以要我过来,除了通知你迥避,也是监视你不得随意行动。”

  “幸亏是你来,我可以少杀一个人,因为我的计划就是在他们进厕时,潜到后屋,襄子蹲在坑上时,我暴起破壁刺人,必可万无一失。”

  “那墙很厚,你能刺得穿吗?”

  “我试过了,这只是一面木条涂泥的板墙,厚约半尺,我绝对能一贯而透,就是一面石墙,我用足劲力刺过去,也能刺通。”

  “预大哥,剑刃透墙是不够的,墙离坑还有两三尺的空间,你必须要破墙而入,才能得手,而旦只有一击的机会。你可不能有半点差错。”

  “我相信不会,但是也很难说,因为我只是剑客,不是刺客,我杀过的人虽多,但都是在正面的交手中为之,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杀过人。”

  小桃叹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只不过事在必行,惟有尽力而为了。那个小鬼也来了,智伯头骨所塑的骷髅杯就由他捧着,所以我们不必去找了。”

  “那就更好了。”

  “姐姐在后角门处准备我们突围,我来帮助你取杯,所以回头你只要管杀人就行了。”

  “谢谢你,小桃,不管我是否能得手,而你却一定要成功,我就是拼了一死,也会掩护你突围的。”

  “角门外有两匹快马,你如能顺利而出,就是我们两个人走,否则就是姐姐一个人走,我是守定了,所以心里一定要有个底子,别把我一个人丢开。”

  豫让只有长叹无语。他实在不想小桃跟着自己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由屋子的窗缝中隐隐已经看到两个人影进了厕所。

  豫让伸手抱过小桃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然后放开了她,像—溜烟似的飘了出去。

  他已经把地形都看好了,何处落脚早经测定,因此一直在掩蔽中,小桃在迷茫中只看见豫让黑色的背影几闪,已经到了厕墙的后面潜伏好了。

  她咬咬牙,唇间还留着豫让刚才一吻的余温,那一吻居然使她的心中起了一阵荡漾。

  连她自己也奇怪,此时此地,怎么会有那种感觉的?生死关头,永诀在即,而且他们要做的又是一桩轰轰烈烈,充满了血腥的行动,她应该是热血沸腾才对,怎么会在心湖间掀起绮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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