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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这两个反复无常的东西,最为可恶了,君侯千万不可轻信他们,上他们的当。”

  那兵士大笑道:“老哥,你放心好了,咱们君候是多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他们的当呢?对他们的用心更是十分明白,故而一开始就跟他们约定,不准他们的兵马走近晋城五十里,所以他们只能在外面阻挡河东残军。”

  “可是君侯现在孤军深入,不怕危险吗?”

  这一问却引起那兵士哈哈大笑,道:“老兄,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君侯不会怕他们翻脸暗算的。君侯本身的剑技极精,勇敌万夫,而且跟他一起去的几十个人,都是一流的剑客,谁敢对君候有异心,那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豫让心中又是一凉,他本来想赶了去,杀了襄子为智伯夫妇报仇的,大局已无望,但是他至少可以为知己尽这一点心。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也行不通了。因此他忍不住一声长叹。

  那兵士却会错了意,连忙道:“老哥,你也别泄气,君侯回宫时,一定会把人头带回来,你就有机会在他们的脸上吐口水出气了!”

  “那时宫禁森严,我还能进得来吗?”

  “没问题,君侯对智伯恨之入骨,尤其是见到晋城的百姓对智伯夫妇的遗体下跪,更是生气。但又不忍心杀死自己的百姓,只好把他们赶开算了,若是知道你老哥如此的忠心,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老七,”豫让道:“是在城外种庄稼的,智伯决堤引水灌城,首先遭殃的就是我,收成被淹屋子也被冲倒了,我的老娘被压在水中淹死了,我老婆跟孩子虽然逃了出来,却也因此生了病,不知是否好得了呢?”

  兵士十分同情地道:“没问题,一定会好的,现在君侯回来,你又可以重建家园了,我会把你的名字报上君侯,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

  豫让拱拱手道:“多谢!多谢!别的我也不作期望了,只希望能在智伯的头上撒泡尿,也灌他一灌。”

  “这个心愿一定会如你的心意的。君侯一回来你就来,说不定君候还会对你另有嘉奖呢。他对于自己的百姓居然去叩拜敌人,很不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子民,他一定高兴极了。”

  豫让一看又有人来了,连忙告辞。那是两个在宫中服侍的人,智伯占领了赵供的宫室时,这些人仍被留用,为时虽暂,但豫让经常入觐智伯,恐怕会被认了出来。

  推开了宫门,豫让顿有一种茫然之感,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智伯死了,他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也烟消云散,连早日的河东之地,也将为襄子所并吞。

  豫让对这一点倒还不太介意,他只是客居河东,既不是河东人,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

  但河东故日的领主智伯对他的情太深了,使他无法就此抽身退开,无论如何,他要为智伯做点什么。

  但是做些什么呢?怎么做呢?

  豫让在路上走,想着,仍然不得解答。

  他觉得要跟文姜商量一下,以她的智慧,必然能有个解答的。从他到达宫门之前,他已经把文姜整个地忘了,他把文姜托给了王飞虎之后,就似乎忘掉这个人了。

  那时,他是抱定必死之心无暇他顾,也相信王飞虎会好好地替他照料文姜的。

  豫让当时匆匆地离开,不等王飞虎把文姜叫醒,并不是真为了紧急,不管事机多么急迫,那片刻的时间总是能抽出来的,他是为了怕跟文姜告别。

  当然,文姜是个奇女子,不会像一般的女子那样,阻止他为智伯身殉以报,而且还会极力地帮助他,成全他,使他那一死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而后她会追他于地下,这是他们夫妇早就说好了的。

  但豫让希望文姜能活下去,所以他一个人悄悄地,急促地走了。

  现在他想到了文姜,没有去找她的意思,他知文姜一定还留在晋城的某个地方,那是细心的文姜早就找妥的一所隐密的空屋,离开闹市不远,又不跟别人接邻。

  虽然他们的战事节节胜利,但文姜仍然作了万全的准备,她带他去看这地方时,曾经很认真地告诉他:“夫君!我知道你神勇无匹。但我们这一次仍然是以寡敌众的战争,韩魏反复无常,不可信赖,以伯公河东之众,比襄子仍是差了一半,因此,我们随时都可能遭逢到失败,那时我希望你不必作无谓的拼命,留下有用之身,可以做更多的事……万一我不幸而言中,你一定要突围出来,在此地等着跟我会合,我也是一样,只要我们无法顺利地见面时,千万记住,一定要到此地来碰头,然后两个人商量着再该做些什么。”

  现在,这不幸果然被言中了,豫让知道文姜一定到那儿去了,但是他不去会合。他要单独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不把文姜也拖在一起。

  文姜所开的空屋在城北的郊外,豫让却步向了城南,他要做的事是刺杀襄子,现在襄子不在,他要把自己先藏起来,这倒并不困难。

  战争,必然会有破坏,也必会造成一些人的家园被毁,在晋城中有着不少流浪的灾民,智伯占领晋城后,对这些人很照顾,因为他们的不幸等于是他直接造成的,他心中充满了歉疚,只有尽力加以补报。

  这些人就被安置在城南的几所大庄院中。那些庄院是襄子家臣所有,屋主人跟着襄子一起逃走,屋子空了出来,智伯就用来安插那些难民。

  豫让想,要藏身,那是最好的地方。

  要把一个人藏起来,最好的地方就是藏在一堆人中间。但是豫让这个愿望并未能实现,他才找了一间空屋子,随便往地上一躺,闭目养神时就被人推醒了。“起来,来!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就随便躺下了!”

  豫让睁开了眼睛,却见是一个公人打扮的男子,手中执了一把大竹扫帚,像是要打扫的样子。

  豫让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装出一脸呆相道:“老哥,你要扫地,那可不敢当,回头我自己来扫好了!”

  那个人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冷笑道:“自己来扫?敢情你还以为这是你的地方?”

  豫让陪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但智伯分配我们暂住在这儿,我自然应该把地方打扫清洁的。”

  “智伯?那老小子已经回老家了!”

  “什么?他回河东去了?仗打完了?”

  “不错,是打完了,是咱们君侯打了回来,砍下了那老小子的脑袋,把他的鬼魂送回河东的老家去了!”

  豫让显得很平淡地道:“哦,原来是君侯回来了,那么这屋子的主人也跟着回来了!”

  “不错,”那个人道:“这是侍卫将军卜大明的家宅,卜将军追随君侯出生入死,建了大功,智伯的脑袋就是他砍下来的,他已升为君候的虎卫大将军,随侍左右,住进宫里去了,这所屋子他已用不着,准备拨给他手下的弟兄们住,所以要让我先来打扫一下。”

  豫让道:“那我住那儿去呢?”

  “你自然也回你的家去,君侯凯旋回宫,大家又可以过从前的日子,怎么你还不打算回去?”

  豫让苦着脸道:“我是打算回去,可是我的庄稼被水淹坏了,屋子也被水冲倒了,现在回去,没有吃的,住宿露天,怎么过日子?”

  “怎么过日子?你问我我去问谁,庄稼坏了可再种,屋子坍了再盖,田地可是冲不走的,瞧你年轻力壮的,总不成要我来养你?”

  公门中人,嘴皮子总是有点刻薄的,豫让装出一副乡下人的样子,这就更增加他调侃的乐趣了。

  豫让也是有计划的,继续地装下去。

  因此他高兴地道:“你老哥肯暂时养我一阵就太好了,我也不白吃你的,等我田里明年的收成齐了,我加倍还给你,而且我还有个老婆,眼前走散了,过些日子,一定会回来的,她能替你浆洗缝补,也会织帛替你缝制新衣服。”

  那公人差点没被气得吐血,冷笑道:“可想得真好,我不但要养你,还得替你养老姿,我成了你的儿子!”

  “这又不是白吃你的,我明年就可以还给你。”

  “别搅和了,你请回吧,我可没那份闲钱来养你,公门一份钱粮,我还得养个女人呢!”

  “只不过一年,明年我就有收成了。”

  “我养不起,老哥,你另外想办法吧!”

  “我上那儿去想办法?水虽然退了,但是我种的庄稼全完了,连房子都坍了,再起屋子至少要半年,重新种下庄稼,收成也在明年。”

  公人冷笑道:“老兄,你的问题还大着呢,盖屋子要砖瓦木料,种庄稼要农具种子,你一样也没着落。”

  “说得是啊,那一场大水,把什么都冲走了,什么都没留下,我还忘了那些,幸亏你老兄提出来了。”

  “我只是提醒你。”那公人道:“就算养你一年,明年你还是还不了,除非我借钱给你盖房子,买农具、买种子,还得帮着你把屋子盖起来,这么一算,你十年都没法子还清……”

  豫让道:“要是年成好,倒不要那么久,三五年就行了!”

  “五年啊!三五天我都供养不起,你也别做梦了,正经点,去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豫让要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道:“是的,这个主意不错,你看看什么地方有活儿,帮帮忙,给我找一个。”

  “我给你找活儿?我不给你一顿拳脚就是客气了。你趁早给我滚远点,别耽误我的公务。”

  豫让嘟着嘴道:“你不肯帮忙就罢了,这么凶干嘛?我到宫里找君侯去,叫他给我想办法。”

  “君侯给你想办法?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这是他应该做的,我一个好好的人家,让打仗给毁了,他就得给我设法恢复,至少也得给我解决生活上的困难,连智伯都对我们尽心照顾着,他总不能连智伯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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