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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厉斜全身纹风不动,屹立如山,静静地凝视着此人的背影,直到他已走出十多步,这才耸身一跃,凌空飞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他前面数尺之处。

  范铁口忽然停步,侧耳听了一下。

  此时厉斜已闭住了呼吸,假如此人真的瞎了眼睛,当然听不到任何声响。

  厉斜料他一定继续行过来,因为假如此人真的瞎了,既看不见又听不到,当然要继续前进。如果他是假瞎,更要装模作样行去,直到碰上了他为止。故此他便不迟疑,一伸手就拔刀出鞘,精芒闪射的刀尖,悄然指向对方心窝部位。

  他这口刀锋快无比,普通的兵刃都能削断,血肉之躯只要挨一下,必受重伤。

  这时厉斜的面色,有如宝刀一般冰冷。他已下了决心,此人如果不顾一切的行来,不管他是真瞎假瞎,也让他撞上刀尖。

  当然这一碰之下,非刺人心脏致死不可。若是一个真的瞎子,说起来就未免太残忍了。

  那瞎子跨前一步,便出乎他意料之外停住了。面上还微微泛起了笑容。

  厉斜双眉一拢,涌起了森森杀机。

  却听那瞎子以冷静逾恒的声音道:“不才只不过是土鸡木犬而已,岂足以污了先生的宝刀?”

  厉斜一言不发,冷冷地注视着此人。

  瞎子又道:“先生你身上透出的杀气,感觉灵敏之人,十丈以外都感觉得到。”

  这话大有意思,厉斜微微动容。

  “还有就是先生身上的森冷气味,不才十步之内,便能感到,只不知先生信是不信?”

  厉斜全无声息地滑前数尺,刀尖已堪堪刺到瞎子心窝。但见那瞎子身躯震动一下,道:“哎,好冷。”

  厉斜已把他双眼看得更清楚,但见他两点瞳仁,都有一层白濮。

  这等眼珠,一望而知,决对无法视物。

  他以全无声响的动作,收起宝刀。

  瞎子透一口大气,问道:“先生已收起宝刀了么?”

  厉斜冷冷道:“你再说一句话,便割掉你的舌头。但你如不把来意说出,我也割掉你的舌头。”

  那曾者听了这等难题,居然面不改色。微微含笑想了一下,随即仰天连笑三声,接着便拱手作揖。之后,停顿一下,才又顿足号哭了三声。

  厉斜道:“这意思是先贺后吊,可惜你交待得不清楚,无法得知何事可贺,何事可吊?因此不能作数。”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也没有以狠狠的口气说出。然而声音中自然而然有一股萧杀之气。教人一听而知,他乃是说得出办得到的人。厉斜平生还是第一次用这个办法对付一个毫不相识之人。以他想来,这个瞎子今日休想躲得过割舌之厄无疑。

  但见那范铁口淡淡一笑,左手提处,那面报君知当地一响。

  厉斜方想这厮如是发出暗号,找人帮忙的话,那叫做自寻死路。

  却听范铁口开口唱道:“造化牢笼困我徒,不如意事数偏多。坚心降得魔千丈,毕竟今吾胜故吾。”

  他唱来抑扬有致,倒也悦耳。

  厉斜忖道:“这四句已唱出我先忧后喜之意,但终嫌笼统,不能解释明白。”

  范铁口又唱道:“是前缘墓地里狭路相逢,范铁口乍胆子判君窍通。想受折磨贱如蚁虫,看今日佩宝刀心壮气豪。”

  他唱的是流水快板,字字清晰,比之言语倾述,动听得多了。

  厉斜至此也不禁佩服这个瞎子的急智,他既不准对方开口说话,又要他立作解释,除了用唱工之外,恐怕已别无他途了。

  范铁口又唱道:“有一言君且听记取心中,此去也乱山里魔难重重。”

  这一段流水快板嘎然而止,范铁口侧着头,神色庄肃,似有所待。

  果然厉斜道:“范先生请了。”

  范铁口耸耸肩,没有回答。

  厉斜道:“范先生若是有听指点,但说无妨。”

  范铁口才开口道:“先生不是凡俗之士,不才岂敢有违严令,所以先生未收回成命以前,不才是万万不敢开口的。”

  厉斜道:“鄙人厉斜,适才多有冒犯范先生之处,还望不要记怪心上。”

  范铁口道:“厉先生好说了,不才流浪江湖,半身贫贱,不敢当得厉先生折节之言。”

  厉斜道:“范先生如果有所赐教,厉某这就洗耳恭聆,若是没有的话了,咱们就此别过。”

  范铁口道:“不才冒犯厉先生虎威,当然还有话说。”

  厉斜道:“只不知范先生指点过之后,要厉某如何报答?”

  范铁口道:“厉先生说哪里话来,这根本谈不上报答之言。”

  厉斜道:“那范先生找上了厉某,为了什么、’范铁口道:“不才平生研究心命相之学,是以每逢遇见了奇人异士,总要设法认识。”

  厉斜对他此言,倒是相信不疑。而且他自问也称得上奇人异士之称。至于对方说到不要酬报,便不足为奇了。

  他考虑了一下,才道:“那么敢问范先生有何指教?”

  范铁口道:“此处谈话不便,何不寻间茶馆,坐着慢慢的说?”

  厉斜道:“厉某有事在身,只怕不能多谈。”

  范铁口道:“谈的时间长短,悉听尊便。”

  厉斜同意道:“好,咱们且找一家茶馆坐谈。”

  两人一同行去,就在附近,找了一间小茶馆,却也幽静整洁。

  他们泡了香茗,舒舒服服地坐好,范铁口才道:“厉先生见不才过来搭讪,一定觉得奇怪,其实不才纯粹是想交攀一番。”

  厉斜打定主意,如果这个瞽目之人,说不出有份量的话,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多留。

  当下接道:“范先生就算识得天下间有一技之长的人物,亦有何用?”

  范铁口道:“说出来只怕先生见笑,不才精研命理之学,自问颇有所得。是以颇有野心,希望上窥至精致妙之境。”

  这话一出,厉斜顿时泛起了知己之感,因为它对武功之道,心情正复与范铁口相同。不然的话,他打可以满足于目前的成就了。

  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厉某失敬了。”

  范铁口道:“假如厉先生没有什么不便,可不可以把生辰八字赐告?”

  厉斜道:“范先生在未知厉某姓名以前,如何得知我是你心目中的人物选之一?”

  范铁口道:“说来不免涉及玄妙了,此是厉先生的龙行虎步中,自然而然发出一股坚强气势。不才虽是远在数丈以外,亦可感知。”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厉先生如果不见怪的话,不才方敢直说。”

  厉斜道:“范先生即管请说。”

  范铁口道:“当不才行近厉先生时,马上感到一股森冷杀气侵到,心中便知不妙,故此真想临时撤退,不敢招惹于你。”

  厉斜道:“厉某就算杀气腾腾,与范先生又有何于?”

  范铁口道:“不才也识得许多在武林中知名之士,但不论是正是邪,都没有像厉先生这般冷酷的味道。”

  厉斜道:“这话也许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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