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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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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夜情怀凄怆,回忆往事,那冷千秋的花娇霜冷的面庞以及她无意流露的深情,实在使他不能不黯然神伤! 从前在灯红酒绿的宴会中,每每听到歌妓所唱的小调,其中有冶艳,有谐趣,也有哀愁的。 现在他耳边隐隐听到一些片段的悲愁歌声,柳永的挑恻长调《曲玉管》,一句句跳上心头,一声声泛过耳边。 “唉!冷千秋啊,绝代红妆就此永别,化作漫漫的尘土。如今我来到这景物醉人的西湖边,谁知道我触目尽是凄凉呢!” 柔细清丽的歌声,一再在他耳边索绕:“……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田无言,却下层楼。” 美丽的景色固然教人神信难忘,可是在一个伤心人眼中,却又能惹起千万缕愁情恨绪。 此所以雨恨云愁的心情的确能妨阻游踪,因为每当登山临水、纵目揽胜之时,便不禁惹起了平生心事。 “听说酒能消愁解忧,我从来没试过,今夕却要试一试啦!”公孙元波一面想,一面自斟自饮,杯杯见底,转眼间一坛喝光,又来第二坛。 陆廷珍没劝阻他,也没有用言语慰解他,黯然吃他的饭菜。 “陆廷珍!”公孙元波“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直接叫他的名字,“你啊!真是世上最没有感情的人!” 陆廷珍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双手握拳,好像想把什么秘密用力捏紧似的。 公孙元波瞪着他,又道:“陆廷珍,你听见我的话?” “我听见啦,”他慢慢回答,好像很痛苦,但话声却清晰有力,“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是不是呢?说呀!” 陆廷珍面色阴沉下来,眼光落在酒楼外的万顷波光上,缓缓道:“我从前不是,但后来,却变成全无感情之人了!” 公孙元波狂笑一声,道:“如何,我猜得不错吧?你无情,对我既没有怜悯,对俞翠莲也没有真情,你玩一玩,然后,哼! 像破鞋子一样丢掉她……” 陆廷珍深深叹息,面色更难看了。 “天啊,谁知道我多么地爱着翠莲?只怕天下已没有比我爱得更深的人了!但是谁又知道,我不能爱她,谁又知道她不能爱我!谁知道……” 那俞翠莲艳绝天下的娇靥,还有那具雪白滑腻的胴体,一齐在他脑海中出现,使他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 “残酷的命运,谁也斗不过。公孙元波,你不妨试试看,任你有天大神通,但仍然得在命运织好了的网中蠕动,完全身不由己……”这位当世镖行中最有势力的人想,同时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一口气。 公孙元波鄙视地“哼”了一声,连喝了三满杯。 “公孙元波,你知不知道‘朝秀’是什么?”陆廷珍一面问,一面伸手阻止他举杯,要他回答。 公孙元波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一种水上生长的虫。” 陆廷珍道:“这种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朝秀之虫,朝生而暮死,对不对?” 陆廷珍道:“对,很对,这种虫朝生而暮死,生命短促。我陆廷珍正是朝秀之虫啊!” “这位当代名家的话决不是随便说的。”公孙元波想,“他把自己譬喻朝生暮死的‘朝秀虫’,必定含有深意。如果探测得出来,许多谜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由于陆廷珍的奇异表现,公孙元波不觉忘了自己的苦恼怨恨。 这家酒楼生意很不错,客人此去彼来,川流不息,四周猜拳斗酒之声喧嚣震耳,然而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个人,却好像是处身于渺无人迹的荒漠中。 公孙元波的重重心事以及许多情感上的折磨和打击,使他不愿多说话。 除了俞翠莲、冷千秋之外,还有一个他关心的女孩子,她便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出身于旁门左道的娇弱美女,已像一阵轻烟般消失无踪。 他还记得那天在京师时,到慈云庵找祝海棠,应门的女尼告诉他说:“祝海棠已经离开了,不知所踪。” 公孙元波当然不肯轻信,直闹得庵主玉灵大师出来,亲口告诉他说:“祝海棠的确走了。” 这玉灵大师乃是有道比丘尼,公孙元波不能不信,但仍不死心,苦苦追问视海棠的下落。 玉灵大师蔼声道:“海棠大劫已消,飘然自去,如天上白云,山中清泉,欲求去向,追寻已沓。贫尼如何能够奉告呢。” 公孙元波躬身行礼,哀求道:“玉灵大师,务请大发慈悲,指示一二。” 玉灵大师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说道:“白云清泉,终有遇合。贫尼只知道你们日后必定还可以得见一面,至于这一面是在何时?是在何地?可就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还待追问,玉灵大师已合十转身,飘然入内。 这节经过,对公孙元波也是打击之一,只不过远不及像冷千秋之死、俞翠莲之离那么深刻沉重就是了。 他的目光掠过陆廷珍,随即投向湖上。“唉!看来陆廷珍也有他的痛苦,而且深不可测,只不知他为什么?既不是女人,又不是金钱。” 命运的残酷,往往不能从表面上观察出来。 陆廷珍满腔尽是掉在深渊行将没顶的那种悲哀:“论才智、学问、武功、相貌等等,我有哪一样比人差呢。”他想,“可是命运却无情地把我揉碎,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当然不仅只是我,遭遇着同样的命运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兄弟妹妹,其中才智杰出的也不知有多少……” 这可恶的天气,太暖和啦!江南就硬是跟北方不一样,暖和得很不舒服。陆廷珍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的是这一趟杭州之行,实在太冒失太孟浪了。 “我究竟逃避什么?”他迷惑地想,“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要看沙天放与幻天君之斗,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来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决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为了躲避她——俞翠莲。她的睑力强得教人受不了。”陆廷珍霍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网之中。” “坠入情网是常人的权利,我们却不能失足陷溺啊!”他想到这里,无限悲哀涌上了心头。 一个酒保端菜上来,顺便低声在陆廷珍耳边说了好些话,随即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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