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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见得小女子不能说话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庞公度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纵是不能说话亦不是聋子。

  他抱歉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好说了。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是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是以小女子的践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公孙元波愣一下才道:“姑娘这话说得是。”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之后。就是公孙先生应该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燕云十八铁骑的阵热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自是十分危险。假如公孙先生不责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公孙元波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公孙元波分辨道:“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

  蒙面少女道:“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莫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须得逐一找出来,又须得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索,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演绎出来。公孙元波不但一听就明,而且还较易记住。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讲论完毕,使公孙元波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道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资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

  蒙面少女除了讲论过这几张图卷,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公孙元波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公孙元波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原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决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更须诸多取譬。若要举例适当,自然须得博通其他学问,因此,公孙元波就是见她种种切当的譬解中,得知她胸中所学权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锋镐矢石之间,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这才是值得佩服之举。”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就动身了,是也不是?”

  蒙面少女道:“还须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上来,请先生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走出房外。不一会,她的步声传来,接着走入房中,手中提着一具食盒。

  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公孙元波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是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馋吻大动。

  蒙面少女给他盛饭,又给他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言而喻。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贱姓俞,小字翠莲。”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无疑,只不知在这寒冷的北方,住得惯住不惯?”

  俞翠莲道:“住得惯,我很喜欢寒冷的天气。”

  公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公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公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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