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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单水仙迷悯中还以为这个全身裹在一层青色之中的人就是勾魂摄魄的阴间使者,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昏迷过去。

  赵岳枫悠悠回醒之际,睁眼但见满天霞彩,斜日偏西,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恰恰晒在他身上,本来应该觉得十分温暖,可是他却感到奇冷难当,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口中刚刚呻吟出声,一道人影投在身上。赵岳枫转眼看时,却是义妹单水仙。只见她美丽的面庞上,甚是苍白憔悴,心中一惊,顿时忘了自己身上的寒冷,道:“二妹,你怎么啦?”

  单水仙苦笑一下,道:“小妹还好,倒是大哥你身上忽冷忽热,六脉忽促忽缓,恐怕内伤十分严重……”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赵岳枫宛如跌在冰窖之内,一股奇冷奇冻钻入骨髓之中,难受已极,不由得大叫一声。他虽是竭尽气力大叫,但声音甚是微弱,单水仙听在耳中,心中一阵惊悸,暗暗想道:“大哥中气已衰,丹田无力,纵有绝世为药,亦难以救治,唉,这却如何是好?我如把真相告诉了他,只怕他绝望之下,心力一竭,马上就撒手而归……”

  天空中掠过一阵鸦群,影子急速地掠过他们,瞬息间已消逝在夕阳群山之中。

  单水仙接着想道:“既然命中注定大哥丧身在此,是我累他如此,我也不能独活。想那山中归鸦尚有巢穴,我们两人的尸骨难道就曝弃山地不成?总要找个隐秘之处等死方是道理……”

  赵岳枫口中发出低低呻吟,断断续续,似是说些什么话。单水仙听不清楚,以为他又发吃语,便不留心去听,扬目纵眼,四面瞧看。

  那道瀑布积成的山湖目下已被山崖隔断,山崖的另一面乃是一片苍翠林木,延绵远去,竟不知有多深多远。单水仙暗忖林木之内,必有野兽,便打消此念。凝神向崖脚望去,但目光却被丛生的灌木遮住。她凝神想了一想,料定这座石崖高达十丈有余,面积广阔,崖脚下有洞穴,便弯低身子双手插在赵岳枫肋下,用力抱起他上半身,就这样任得他双脚垂地,一直向崖脚拖去。

  到了石崖底下,舍去刚才曾经藏身的浅阔洞穴,直向前走。她每走七八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一阵。原来当她从昏迷中回醒之后,忽觉身上闭塞的五处大穴已经畅通,不过因闭塞时间太久,内脏损伤甚重,那口真气根本提不起来,此时比起普通女子还要软弱无力,。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约走七八丈远,她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不已,双手又酸又麻,简直已经抱不住赵岳枫的身体。

  这座石崖说也奇怪,除了早先那个浅阔洞穴之外,一直都是光滑平直,连一点凹痕都没有。单水仙走了七八丈,但见这座石崖宛如一块巨大绝伦的岩石放置在此地,毫无隙缝洞穴,心中一阵气馁,侧身靠在石壁上连连喘息。

  且说武当派此时也自波生浪起,全观数百道人其中百余名请晓武功的都佩戴着长剑,分成一批批纷纷出动,这武当派在四大剑派之中,算得上声名最盛,弟子最多,尤其是好些俗家弟子分布江湖上,扬名逞威,更将武当源烘衬得高高在上,成为四大剑派之首。

  但事实上武林中的三门四派近数十年来已经渐渐凋落,只有少林寺因僧众逾千,每代都不乏奇材异能之士,兼通数种绝艺,成为一代高手。但这等高僧往往韬光养晦,连少林寺中的同门都不晓得,外间之人更无从知悉。反而在江湖上有不少天纵奇才,辗转学到三门四派流将出来的种种秘艺绝技,加以变化,遂卓然自成一家。只是由于时日尚短,声势无法与三门四派并列。譬喻冀南大名府任家,以神拿手法享誉武林,其实任家第一代创祖高手任星岳枫本是武当弟子,后来机缘凑合,学会了少林寺七十二路擒拿手法。这任星岳枫仗着天资过人,将武当内家心法独擅的阴劲柔力揉合在少林擒拿手法之中,另创出大小神拿十八手,享誉武林,自成一家。类似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其中正邪兼有。此消彼长之下,三门四派便显得徒有虚名,数十年来都没有出类拔萃之士得以震动天下武林。

  不过话说回来,三门四派只是人才寥落而已,师门秘传武功心法仍在,不论哪一振只要收到天聪资质过人的门徒,将本门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可立即振颓起衰,重振雄风。但这话说得容易,其实大有困难,一是名师易得,高第难求,在当时之世,练武防身之人何止恒河沙数,但其中要找个天赋异禀人士出来,好比沙中掏金,难之又难。第二是各门派的秘传上乘心法,都握在掌门人手中,各派各代的掌门人多半是根据师门法规成为一派之主,并非武功德行均在众人之上,因此多半是萧规曹随,惶惶恐恐,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这一来关系重大的师门秘要心法,都不敢轻易择人而授。以武当派为例,全观数百人就没有一个学过本门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掌门人白木道长多年来缠绵抱恙,观中之人一年也难得见到他一面!

  这武当振有一种绝艺人人皆识,便是“连环剑阵”,此法不传俗家弟子,凡是出家的门下弟子只要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可施展这种剑阵,运起秘传心法,互相抱住腰身,三人内力溶汇于一体,挺剑向敌人冲去,当者披靡,早上赵岳枫就曾经被这种奇特威猛的功夫冲杀得无从招架,几乎落败惨死。

  因此从道观中出来的道人总是三人一批,或是六人同行,分头向上山要道奔去。

  观中丹室重地四周都有佩剑道人把守,戒备森严,丹室的两扇朱门深深闭住,六名年轻俊秀的道士,手持拂尘把守在门外,背上也都插着长剑。

  丹室内靠里墙有张青玉殒,损上铺着厚厚的垫褥,一个骨瘦如柴,满面皱痕的老道人半坐半卧地靠在榻上。

  榻前有两名中年道人,直挺挺地侍立,一个是粗豪威猛的白沙道长,另一个则是白皙俊美的白霞道人。枯上的枯瘦道人正是天下四大剑派之首的武当派掌门白木真人,他长年卧病在床,不能行动,近数年来观中一切事务均由二师弟白沙道长主持,只是这白沙道长有勇无谋,脾气急躁,因此全观上下道侣都暗暗中意温文多智的白霞道人,希望万一白木真人不幸仙逝的话,将掌门大位传给白霞道人。

  白木真人喉中不住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白沙道长忽然浓眉一皱,用手肘轻轻撞一下师弟白霞,道:“我们已侍候了大半日,师兄仍然说不出话,看来真个令人但心。”他这几句话已经讲过四五次,白霞道人只是默默点头,并不做声。原来他们早上逃出武当后山禁地之后,本来仍在附近徘徊等候机会。等了许久,忽然观中传来掌门师兄命令,叫他们立即返观到丹室中商谈。他们俩匆匆赶了回去,只见掌门师兄白木真人就用这种姿势躺在玉榻上,一直沉重地喘气,至今尚未开声说话。白沙道长忍耐不住,好几次表示出心中的焦的。

  他低低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宽大的丹室中沉寂下来,只有白木真人的喘息声,忽长忽短,时时似是就要断绝。

  他们都是内家高手,聆听了一会儿,白沙道人突然双目涌出泪光,跪倒在玉榻之前,叫道:“师兄,师兄……”白霞道人踌躇一下也跪倒在白沙道人身后。但他面上却没有悲戚之容,只是双目灼灼,凝神瞧着白木真人的动静。白沙道长叫得十分响亮,丹室一片嗡嗡之声,白木真人忽然微微一震,缓缓睁开双眼。白霞道人这时才急急俯首及臂。

  白木真人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起来,愚兄有话跟你们说……”白沙道长举袖拭去眼泪,站起身躯,道:“师兄,你到底觉得怎样呢?”白木真人道:“愚兄自从十八年前急于求功致走火入魔,一直都想仗着师门上乘心法力图恢复,并非愚兄爱惜这条性命,只是为了师门名誉,故此苦苦挣扎……”原来武当派掌门人走火入魔之事,武林中无人得知。要知武当派一向以内家正宗自居。但掌门人居然会走火入魔,此事如若传出江湖,势必要被人耻笑。故此十八年来,没有一个武当派弟子泄漏一句风声。

  白木真人喘一口气,接着道:“但愚兄虽是坚心苦志,不屈不挠,却终于徒劳无功,目下已是油尽灯枯,不久于人世,所以命你们来此,谈一谈日后大事——”

  白沙道长双泪籁籁洒在黑髯之上,含悲长叹一声。白霞道人却不声不陶,似是心事重重。原来这白沙白霞入门较迟,与白木真人年纪相差二十余岁。他们入门之后,一身武功皆是白木真人传授,是以名份虽是师兄弟,其实却有师徒之情。白霞道人因为悬念掌门大位不知落在谁人头上一事,故此心事重重,根本忘了悲痛。

  白木真人喘息了一阵,接着道:“愚兄趁目下气尚未断,即须将本门大事吩咐清楚。按照本门规矩,这掌门大位如果不是传给首徒,就依次序传与师弟。愚兄虽有几个徒弟,但他们只修习过本门内功,均是潜心向道之人。我武当派一向在武林中列为四大剑派之首。如果由他们出任掌门,以后更难恢复昔年兴盛,因此愚兄要将此一重责交付你们……”

  白沙道长拭泪道:“任凭师兄吩咐,小弟无不遵命。”他心中更无怀疑,认定这个掌门大位非他莫属,是以毫不多想。

  白木真人道:“为兄知道二弟最是听话,我临死之前有个心愿,不知你们哪一个愿意承担?”

  白沙道长道:“还请师兄赐示是何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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