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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宫天抚本来在秦琴之后,便下了峰顶。瞧见朱玲和上官兰站在窗边,便闪过去。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身相见,抑是仍然保持据傲。忽听朱玲说出石轩中的名字及对他的深情,在寥寥数语中,已流露无遗。当下有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冷得背脊骨也直冒寒气。

  他狂奔上山顶,就在那块危石上,抽出青玉箫吹奏起来。

  在他的心中,情感波涛冲激排荡着风暴中的海面。他除了失望悲伤之外,还异常痛恨自己为何爱上这个女人。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果曾对朱玲起过不寻常的感情,否则他焉会如此悲伤?这一点令他十分难堪,损伤了他的骄傲和自尊。是以那策声在悲哀之中,又含有自责自恨的味道。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眨眼已是残冬。朱玲在山中已住了两个多月。老实说如果不是有宫天抚天天扰乱她的灵性,她真宁愿老死此山。目前却是因为伤势未愈,难以行动,故此无法抉择。上官兰冰雪聪明,资质之高,使人叫绝。朱玲传她所有的内功诀要,她完全领略,而且进步神速。

  朱玲可急于知道自己天天服那紫河丹,究竟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够完全复原?然而两个月来,她仍未曾见过宫天抚一面。虽然从琴箫吹奏声中,她已知道宫天抚又恢复了平静的心境,但她自己反而坠入困扰苦恼之中。

  第一点是她老要想起宫天抚,这使她惭愧得很,姑勿论石轩中对她如何残忍,她都不该老是想起那个男人。

  第二点是她觉得自己真个恨起石轩中来。每当琴箫之声一响,她沉浸在往事中,思前想后,越发觉得石轩中太过绝情,甚至疑惑他已移情别恋。故此在最后那回相见,他抱着易静,不顾而去。

  但在清醒之时,她觉得自己这样恨石轩中十分可怕,她明白自己不过是替自己找个借口,以便忘了他,而另外去爱别人,因此她每次理智地思索此事,便想赶快离开。但因自从她回醒之后,总没见过宫天抚,是以不知几时才能复原。

  她对上官兰道:“兰儿,你去找那姓宫的,问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够痊愈?但别说是我叫你问的。”上官兰领命出房,但到处找宫天抚不着。虽然她知道宫天抚是住在北院中,但她去了好多趟,总没找到他的人影。故此若不是每日晨昏总听到从云霄飘下来的仙乐的话,她几乎认为宫天抚已离开了仙音峰。

  上官兰幼遭苦难,因此懂的东西很多,已经变得十分成熟。这两个多月来,她得到玄明教嫡传内功心法,身体强健一倍。同时因食物甚好,显得两颊红啧啧的,和刚上仙音峰时真有天壤之别。

  每次她走向北院找寻宫天抚时,便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十分幼稚和无知,因为她想来想去,总想不通朱玲何以命她找宫天抚问这件事,却不说明白是她的主意。玲姑姑是害怕他么?她知道不是。那么是讨厌他?这个兰儿也心知不对。因为一则宫天抚的确长得十分俊美,二则他奏的飘渺仙乐,已足令人忘掉昔日他的残酷而变得喜爱他。这从朱玲最近提起宫天抚时的口气,也可感觉出她并不讨厌他。于是上官兰变得迷惑和混乱,她不懂朱玲何以这样。

  转眼间又过了好几天,这天黄昏,琴声飘散在丛峰上,然后浮动在树林草木间。

  上官兰怯怯问道:“玲姑姑,你为什么嘱咐我别对他说是你想问那件事呢?”她的确憋得太久了,故此话一出口,虽是有点海意,却觉得心头登时轻松无比,有如挪开一块千斤大石。

  朱玲深深看她一眼,锐利澄澈的眼光,似乎想着穿她的内心。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他知道我会想起他。”

  上官兰更觉迷惑地眨眨眼睛,悄悄道:“玲姑姑,我不懂。人家一向说我懂事,我也以为自己懂事,但现在我才知道我真蠢。”

  “蠢?不是,你应该不明白才对。当你明白我这种感情的话,那就等于你已历遍酸辛了。我想……”她把声音拖长,意味深长地转眼望出窗外,目光投向云雾迷茫的峰顶,继续道:“我想他一定对我改变了观感,故此一味躲避我。”上官兰似懂不懂啊了一声。“当然,我躲避他并非为了改变我的观感,却是为了石哥哥,我不想石哥哥再对我有所误会,纵然他这样对待我……”

  琴声宛转,动人心弦,朱玲自怜地流下泪珠。过了好一会,琴声乍歇,上官兰道:“玲姑姑,我老是找不到他,不如爬上峰顶找他可好?”

  朱玲幽幽道:“不必了,我只好耐心些,等我能用上气力走动的话,我便带你下山,流浪到天涯海角。”

  上官兰拿起银脸盆,走出外面的一口井去舀水。忽见并栏边坐着一人,头颅斜斜望着天边彩霞,姿势十分优美潇洒。这人正是老是闻声不见人的宫天抚。上官兰为之大喜,急忙走过去。

  宫天抚没有回头,但上官兰可以从他的微侧的面上,看到一种惆怅遐思的表情。这使得她的少女之心,为之震栗不已。呆呆立在那里,不能动弹。他蓦然侧转头,面上一片冰冷倨傲。上官兰的心为之一沉,这种极端的变化,的确叫人看了难受。

  “宫……宫大叔,我玲姑姑的伤势几时才能痊愈呢?”

  他在鼻孔中哼一声,道:“这是你问的还是她叫你问的?”

  “是……是我问的……”上官兰嗫嚅地回答。

  宫天抚俊眼中射出冷冷的寒光,峻声道:“真是你么?”

  上官兰一阵慌乱,低下头答不出话。心想这宫大叔和玲姑姑一般奇怪,一个叮咛嘱咐不可说是她的主意,一个却钉着追问是谁发问。难道这里面有莫大玄虚,值得如此重视?

  宫天抚一看她的神色,已知她问是假,朱玲问才是真的。心中恚懑地想道:“她这么急着下山,分明视我如尘土。我偏要她不能早下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她会觉得离开我十分痛苦,但那时候我却要她离开我。”

  上官兰终于没得到他的答复,回报与朱玲。

  第二早晨,琴声在群峦叠中回荡飘扬,朱玲听了,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一霎时心神飘荡,一会儿却甚不自在。听罢琴曲,但觉浑身懒懒慵慵。一问兰儿,她也说是这阕琴曲毫不悦耳,乱糟糟一团,听了直要打瞌睡。

  到了晚上,换作箫声,也是这样一会儿令人心神飘荡,一会儿不大自在。

  一连过了七天,朱玲忽然发觉不对。原来她的身体虽然内部伤势复原许多,但全身关节显得松弛,肌肉也柔软许多,直是功夫散去不少模样。

  她定神思想良久,却因不知那三阳功的妙用,是以终无答案。她决定从今天起,改变作风,再也不将自己困在斗室中,要常常出去散散步。一来可以活动筋骨。二来她觉得宫天抚这个人的身世来历,实在过于神秘。记得当日与他动手,他居然完全懂得武林各大派的精奥招数,并能极纯熟地使用出来。

  这真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假定他是偷学的技艺,不会威力这么大,一如各派高手施展一般。但若都是各派传授,武林中不可能发生这等事。故此她出去散步,可以借机观察一下,查查他的身世来历。

  起初几天,她仅仅在她居住的西院附近随便走走。这时她已大概看出虽然柳径榆荫中,风亭水榭,点缀得十分雅致。但可居住的屋子,只有这边东西北三个院落和当中一座大厅。全是被绿藤爬满了的石屋,古朴中饶有天趣。东院大概没人居住,北院是宫天抚的居所,西院是朱玲和上官兰所住。现在她又开始疑惑,这一处园林房屋如何能建起来,而又这么幽雅。她渐渐被优美雅静的景色吸引住,因此这天独个儿出了西院,出来散步,便向屋后走去。经过一个莲池,跨越一道拱形的白石桥。石桥两边是朱红色的栏杆,桥下溪水清澈见底。朱玲扶着栏杆,俯身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抬起玉手轻轻掠鬓,暗喟一声。想道:流水带走了时光,也带走了生命,像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朱颜冷落,孤芳自赏,唉!不消多久,我便满头白发,青春永逝……想到这里,不禁低吟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万种幽怨,无限苍凉,都袭上心头。这一刹那,她多么希望有个人陪她谈谈话,哪怕是宫天抚,她也欢迎。蓦地一阵晕眩,原来她俯视溪水太久,此时觉得自己好像要掉下溪中似的。她苦笑一下,明知自己赶紧直起腰,便可以没事,但她却偏偏不动,心道:“掉下去淹死了更痛快,我活着干什么呢?”腰肢一软,果真头重脚轻,直栽下水去。蓦地人影一闪,一只手臂拦腰抱住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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