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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要知方巨乃是个天生孝子,对谆谆母训。无不深深刻在心版,那总是和气待人,信义立本的道理。真个要他打死个无力反抗的大活人,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缪推民脾气虽暴,但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心中立刻明白其中奥妙,故意赖在地上,不肯爬起来。

  方巨眨眨眼睛,想到一个主意,决定将这个老家伙交给师父处置,虽然,他一点儿也不知师父禅师何处。但他到底已解决了这问题。

  当下又怕这老家伙再用那狼牙棒弄破衣服,便走将过去,一屁股坐在狼牙棒上。那狼牙棒四周俱是尖锐锋利的狼牙,哧地微响,裤子已穿了十数个小洞。

  且说被困在石屋里的陆丹。

  这时,她收拾起刺穿钢门而脱身出困之心,退到墙边一张檀木靠背上坐下,闭目憩息。

  她的确太累了,四肢乏力,头脑也微微发晕。

  记得早先墙壁大响两声,这种惊人的威势,定是方巨所为,但一任她拼尽余力弄出响声,传到屋外。

  然而,再也没有了下文。

  她情知方巨浑浑噩噩,必定是没有注意,不由得极为失望。

  如今,她乏力地在椅上坐下。

  这厅子里一切陈设,都是那么贵重和古老的家具,一种古旧悠远的气味弥漫在她周围,仿佛是处身在朦胧不真实的地方,被暧昧的梦境所包围住。

  她叹息一声,轻轻靠在搭着银红撒花的椅背上,体力的虚脱以及思古的幽情,使她霎时间生像万念俱灰。

  “这儿不啻龙潭虎穴。”她疲倦地想:“我再也无能为力生出世间,啊,若是当日,我能够安静地在那古老的森林中死掉,那不是很好么?”

  这刻,在灰黯的心情之下,以往的雄心壮志,以及纠缠不清的思怨爱恨,已变成不实在和可笑的东西。

  “我现在为什么还要想念起他呢?”钟荃的面影,清晰地浮现在她心中,于是她继续想:“如今回想起来,我的感情未免付出得太轻率了。唉,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这是怎样子的一回冤孽遭逢啊!”

  她悲哀地摇摇头,深长呼吸一下,然后袅袅站起来,走到门边。

  那儿钢板上还嵌着她的太自古剑。她伸手握住剑柄,倏然运功努力一拉。

  锵地微响,剑倒是拔出来了,然而,她却因用力过度,一阵虚脱,眼前蓦地一片昏。呛嘟宝剑脱手,自个儿也蹲在地上。

  歇了好一会儿,她的知觉渐渐恢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是半躺半卧地在躺椅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转眼一看,眼光溜过挂满字画的墙壁,垂着深色帷幕的窗户,几具棺木的大橱——她正要转头瞧瞧后面,已经有人在后面说话:“姑娘,你……你没事么?”

  声音甚是温柔,口齿清晰。

  陆丹更是一惊,已知此人是谁,便不再回头去瞧。

  “我的天,这家伙趁我失去知觉之时,将我弄到这椅上,也不知有没有……”想到这里自家也觉得面红了。

  然而,这个疑问像块千斤大石般,在她心上猛然一压,把她的心压得又急又乱。

  她瞧一下衣服,似乎没有异状,但当她不放心地多瞧一眼,又觉得生像皱乱得不成样子。

  眼前光华一闪,一柄剑平平送到她面前。正是她那柄太白剑。此刻却是连剑鞘,柄末的银色丝穗微微摇晃。

  持剑的双手皮肤白净细腻,看起来甚是柔软,比普通男人的手稍觉纤小了些。

  “陆姑娘,你的剑掉在地上,在下见姑娘背上插着剑鞘,恐怕躺着时梗着,故此斗胆解下来……”仍然是十分温柔动听的声音,可是话一多说几句,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并有点儿气喘模样。

  陆丹星眼一闭,想道:“完了,我那系剑的丝绦结在胸前,他……他给解下来啦广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他微喘的情形,冲口道:“你的伤很厉害么?”

  那人喔了一声,声音中又惊又喜。呐呐半晌,还答不上来。

  她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心情,不觉又是玉颊飞红。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宝剑,无意中却碰着那人的手。

  他的手一松,轻轻捏住她的玉腕。只那么轻轻一下,便放松了缩回去。

  陆丹一阵心跳,竟是跳动得那么厉害,以致惟恐心跳的声音会让人家听到。

  那人大喘息几下,然后低低道:“哎,我的心跳得太厉害啦……”

  陆丹忽然大吃一惊回头去瞧他。一张俊俏之极的面庞赫然人眼,正是那个被她剑风撞伤的尤东霖。

  只见他那俊美的玉脸上,隐隐泛起青白之色,斜飞的双眉,微微皱拢,似乎暗中极力忍住痛苦。

  她怎会不明白有内伤的人,最忌便是骤然惊喜,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她这一回头,本想斥责他的轻薄。然而四目蓦地相投,却责斥不出口。只嗔怪地白他一眼,然后,徐徐欠身坐起来。

  尤东霖用左手按住胸部,身躯轻轻倚靠在躺椅曲起的椅顶。

  他自己知道此刻伤势相当严重,应该立刻静静躺下休养,更不可妄动强烈的感情。

  可是,他一方面是为了有缘亲近心上人而极度兴奋激动。但另一方面,他也直觉地感出他与她之间,似乎有一种不可超越的障碍。

  尤东霖自小便出落得一表人才,宛如玉树临风。

  及至长成,一身文武全才,性情也相当端谨。是以血掌尤锋最是疼爱,常常说他是尤家千里驹的赞美话。

  在他二十四个寒暑的一生中,从不知何谓爱情。宇宙之广大,本足以任他驰骋不倦,然而,现在一掉在情网中,便如春蚕自缚,无由自拔。

  当他从暗道里要进厅来营救陆丹之前,他还在询问自己为什么会不能自主地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这种家法大忌的反叛通敌的行为。这种行为的后果便是将要受五马分尸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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