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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方巨立刻迈步前奔,一面道:“不行,等会儿若是迷了路,我可要饿死啦,我是怎样也跟定你了。”

  她嫣然一笑,身形动处,稳快如行云流水,轻灵似仙子凌波,忽已赶在方巨前面。

  两人穿过密林乱岗,棘丛危崖,方向指向东南。不管前路崎岖艰险也好,宽阔平坦也好,一径前走。

  十余里地,虽说方巨疲乏之躯,不足言快。但比之普通人已不可同日而语。两盏茶工夫,他们已穿过最后一片密林,走出平地。

  但见前面一片土坡,坡上不齐整地盖着十余座房子,有的是石屋,有些是木屋,看起来全都坚牢得很。

  两人一径走上土坡,立刻有几只狗凶猛地吠叫起来。

  那些屋子后面,有块平坦的空地,几个小孩在玩耍着,听到狗吠之声,齐齐向这边来瞧。

  这些孩子们全都衣衫槛楼破旧,身体却十分健壮,皮肤被日光晒得红红黑黑。

  他们虽然都被方巨的伟巨身量以及陆丹白衣如雪、容光照人的景象所惊讶。但仍有两个孩子立刻大声地喝住狂吠的狗。

  陆丹缓缓向那边走过去.经过一座石室之前,步声一响,跟着一片白光,向她迎头撒了。

  她是何许人也,雪白的罗衣飘飞一下,人已移开数尺。

  那片白光落向地面,发出沙的一声。屋子里立刻出来一个妇女,手中拿出一个木盆,双眼愣愣地瞧着陆丹。

  陆丹向地微微一笑,道:“你!”声音如银铃乍响.甚是好听,那妇人猛可惊醒,一迭声告罪道:“刚才泼水,没把姑娘溅上吧?咳,真该死——”

  她的眼光一转,乍瞧见后面那座人山,禁不住哎地惊诧叫出声来。

  陆丹微笑道:“不妨事,我没溅着。请问你这儿可有火种么?”

  她举举手中的肥鹿,那妇人一瞧,已经明白她讨火之意,连忙道:”有,有,这儿都是人山打猎的屠户。连烧烤用的铁叉和架子全都有。我这就搬出来……”

  陆丹将肥鹿放在屋侧的空地上,然后跟那妇人进屋,把一个铁脚架子拿出来,这铁架少说也有六七十斤重,但她只用一只手握住一头,便轻轻取出屋来,她那只纤细的手粉搓玉琢般洁白和柔软,却有这种骇人的力量。那妇人不觉骇得愣了。

  跟着又将铁叉搬出来,方巨已奉命去弄些干木头来。

  片刻间,铁架摆好,木头也弄来了。而陆丹也依着那妇人指点,寻到一道溪涧,将那肥鹿剥洗干净,用钢叉贯穿住,回来放在架上,然后烧火烤烧。

  不久工夫,肉香弥漫.把一旁的方巨引得口涎直流。

  隔邻的妇人们,都热心地送给他们一些配料。不过,她们又忙着烧晚饭,故此没有呆在一旁絮聒。

  只有石屋这妇人,已将晚饭烧好,不免要招呼一下这位奇异的客人。

  陆丹从她絮絮闲话中,得知她丈夫姓蒋,本来也是行猎为生,后来却跟着一位官儿当起差来。

  半个月前她丈夫忽然回来,甚是阔气,不但有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给老婆带回几件银打的首饰。

  陆丹听到这里,却见她面上毫无欢快之客,不觉搭口道:“那不是很好么?不但有银子,而且他也很有心啊!”

  那蒋家妇人接着道:“唉,果真这样就好了。那死汉子以往本来甚是规矩,除了两盅黄酒之外,什么都不爱,事事也不懂。可是自从跟了那姓黄的什么官儿,在洛阳住了整整两年。什么玩意儿都嗜爱……”

  她顿了一下,瞧见陆丹并无不耐烦之色,便放胆继续诉苦:“这次那汉子回来,再耽呆不住脚步,老是往孝仅城里去。一去使几天才回来一趟。这也罢了,男人家总得往外边走动走动啊!”

  “姑娘你说对么?可是那死汉子昨天回来,颓颓丧丧的一副模样,今早又溜了,却把我的银簪给偷走……”

  陆丹这才知道这个妇人对丈夫最大的不满,还是在于将银子花光,还偷去首饰。禁不住举手摸摸自己的头,猛可发现一根赤金风头钗,还别在鬓角上。不由得玉面生春,丹晕满颊,高兴地笑起来。

  那妇人瞧着她,一时也为这种特别焕发的容光而愣住。

  陆丹悬虑一消,顿觉轻松之极,顺口吟道:“……顾我无衣搜益箧,为他沽酒拔金钗……”

  猛可味出这两句的含意,全不肖这对夫妻的情形。人家是柔情蜜意,怜受到了极点。

  故此一见丈夫,使搜索箱子,找出衣服来,丈夫无钱沽酒,便拔了头上的金钗。这种恩爱的情形又岂是面前的这个满口死汉子的妇人所省得。不由掩口失笑。

  但她随即联想起自己,她是愿意这么做的,假如有这种机会的活,可是为谁而付出万缕柔情呢?一种心灰意冷的意味,直袭心头,满颊丹春,立刻变成含愁脉脉。她轻轻地叹口气,眼光惘然地投向熊熊烈火中。

  火舌不规则地跃跳着,在更深了的暮色中,映得周围都变成明暗不定的红色。

  山中行猎,往往结队一去数日,这刻大概是未届归期,因此并没有男人归来。

  那妇人又唠叨地说起来:“咳,我早就说过,银子得来容易,花得也快,那死汉子还不是一下子赌输精光……”

  方巨在肉香扑鼻中,肚中咕噜直响起来,但他忽然瞧见陆丹脸上落寞惆怅的神色,因而不愿做声。

  陆丹轻轻唔了一声,不知是对自己的幻思空想而发,抑是下意识地应付这妇人。

  但这妇人立刻像得到鼓励地道:“那充汉子起初回家时,把什么都说出来。他说有一天深夜,被命去扛一口大木箱,埋在后花园中,这样便得了许多银子,但也被打发回来。他说这口箱子必定是有个活人给理了……”

  陈丹微微眉,问道:“为什么会有个人呢?”

  那妇人嗫嚅一下,道:“我说了姑娘可别怪我……”

  陆丹立刻触起好奇心,追问道:“不妨,你说出来好了。”

  方巨在一旁哎地叫一声,敢情那只烤鹿已发出焦裂声。

  肉香更浓,引来好些孩子围在熊熊火光周围,瞪眼直瞧那只烤鹿。

  陆丹不歇地转动架上的烤鹿,转面向方巨道:“再等一会儿便可以吃了,你且忍耐一下行么?”

  方巨嗯了一声,把唾沫吞回肚中。

  那妇人道:“这是死汉子说的,自从那晚他们闯入后进上房中,却瞧见红纱蚊帐的床上,似乎是那位三妻太躲在里面。他们将那口木箱扛出去埋好之后,翌日,听说那位三妻太自缢死了。”

  她顿了一下,只见陆丹仍现茫然之色,便又道:“姑娘啊,这是……使人猜想到那些不规矩的事儿上面哪!”

  声音已压得很低,仿佛不想给方巨听见,陆丹猛可醒悟过来,不觉玉颊晕生,羞得垂下眼帘。

  熊熊火舌吞舞中,但听那烤鹿吱吱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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