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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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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一我在那石屋中,已看过四十次秋天的落叶,那种滋味,并非仅仅一个愁字,便说得尽。” 钟荃忍不住道:“作为什么要独个儿住在那屋子里呢?而且一直住了四十年这么长久,我真想不透……” 她傲然昂起脸,对着檐边的天空,更为明亮的晓色,将他美丽的面庞映得更清楚动人,尤其那对秋水般的眸子。 “我和你一般年轻的时候,我也不会懂的。至于现在呢,我却可以骄傲了。” 她中肯地把以往的事,扼要地叙述一遍,庙外的秋风,掠过旷野大地,发出寂寞的声音,一似是为她叙述这凄凉遭遇时的伴奏。” 钟荃听完之后,无言地低下头。他心中完全被她这种伟大的情操而充满感动之情,也为了这种坚定互信的爱情而神往不已。 她是这么久未曾叫过袁文宗的名字,此时虽然是对着这青年人叙说当日之情,但每当她提起文宗这名字时,便宛如瞧见他含笑仁立在面前,但那潇洒的身影,转眸幻灭,她流下两行珠泪,沾湿了襟油。 最后,她以冷酷的声音,将结论说出来。那便是她有所怀疑青田和尚没有去找到袁文宗,告诉他这回事。她要查明白这件事,假如是这样的话,她便要将青田和尚凌迟处死。而且毁坏天下寺庙,杀尽佛门弟子。用血果来补偿青田所种下的恶因。 钟荃与佛门有极深的关系,当时不觉为之毛骨惊然,但当他想到自己的性命,也是危于叠卵之时,只好轻嗟一声,不说一词。 这一声轻嗟,却使罗淑英惊讶不置。她露出诧异之色,道:“怎么?像昆仑弟子,何以不挺身而起,只叹息一声了事?难道还会同情我的遭遇而不反对这种做法?” 钟荃当然不是这意思,可是要他详细深入地分析,却也办不到,只好苦笑一声。 她沉思了一刻,便摄神定虑,调息呼吸,行那道家无上坐功。 钟荃本也想坐坐,可是,当他一想到命在须臾,似乎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立刻便放弃这念头。 这刻,他宛如那些临死之前的人一般,心中既空空洞洞,却又似有千言万语,倒把那颗心儿吊上半空,不上不下的,甚是奇特而难受的滋味。 他懒得去回忆往事,又不愿心中空洞无所归依,不觉有点儿烦躁起来,猛可站起身,踱出庙外。 放目旷野茫茫,青绿的颜色中,夹有不少枯黄,尤其是许多树木,挺着光秃的枝干,在秋风中摇额不休。 他哺南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咳,真个人何以堪?” 顺脚而走,不觉到了庙后半里外的溪畔,岸边的溪水,都静止不动,许多落叶漂浮在上面,每一片的形状和遭遇都是十分相似,然而,看起来却像各有各的打算,彼此丝毫没有半点儿休戚相关之意。 他不由得联想到人生的种种现象。自古以来,多少的苦痛是一再地发生在这世上。甚至于在同一人的身上,同样的痛苦会发生两次或两次以上。至于同时或同地而不同人的可怕遭遇,更是常有所闻。然而,人类具有万物仅无的智慧,何以不能从累积的经验中,寻到有效的办法,将痛苦从这世上连根铲没?为什么就让这种种不同的痛苦,一再地在世间发生滋蔓?就像这些水面上的落叶般,各不相干和漠然地在互看凄凉的下场。那当然是因为没有智慧的缘故。然而人们为什么不那样彼此关顾爱护地好好活过一生呢?“我宁愿像庄子所谓‘鱼相嘘以濡,相湿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我和她一样遭受人世痛苦的折磨,本应彼此关怀才对。可是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但即使她育这样做,我也毋宁没有这种痛苦折磨后的关怀。”他悄悄地想着。 他想得太多了,有些是超乎他理解之上的。譬如论到痛苦,这两个字眼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一个极难解释和给予价值的东西。粗糙地说,人生若除了痛苦这因素,恐怕便没有努力奋发以解除痛苦的地步了。 一株垂柳在溪边迎风摇摆,软垂的枝条上已经只剩下稀少的叶子。但在风中飘拂时,仍是那么摇曳生姿,甚是动人。 他又勾起早先的感慨,轻轻诵道:“昔日种柳,依依汉南,今着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溪中央的水温柔地流着,带走了无数落叶,也带走了韵光。 陆丹的倩影兜上心头,使他迷仍地叹口气,但随即便消失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代替了陆丹的位置,那便是和师父大惠禅师(铁手书生何涪)苦恋的华山木女桑清,她的遭遇自然要比陆丹的深刻得多。 眼前清澈的溪流,使他想象到当日桑清在腾王阁上,眺望茫茫大江的神情。 他记得师叔常常用一种们然若失的神情,吟诵着她所赠的诗:“柔肠百结谁能会?一拗情无历劫身,万水千山归去也,从此萧郎陌路人……” 师叔那英俊的脸上,说不出是多么奇异和复杂的表情,那时候他茫然无知,总算了解一点儿。 “这是谁作的诗啊?”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他吃一惊,是谁能使他毫无觉察地来到身后呢?扭头一瞥,只见罗淑英就站在身后三尺之远,秀眉微颦,眸子中带着感情地瞧着他。 他老老实实说出来。这时,当然也不惊讶她能够会令自己不察觉的这回事了。 她道:“奇怪,作本来淳朴的面上,这刻似乎闪动着复杂和深刻的表情,难道你能够体味这中间复杂和深刻的表倩。难道你能够体味出这中间的悲哀么?我是深刻的体会。” 他道:“我想能够的,因为我并非完全没有碰上和爱过女孩子,可是,仅仅是昙花一现的缘会,也落个从此萧郎陌路人的下场。她这刻是生是死,我仍不知道。同样地,我之生或死,也未能确定……” 她嗯了一声,轻轻道:“你也很吃过一些苦头了,是么?那位女孩子是谁呀?” “便是峨嵋派的,姓陆名丹,第一次我遇见她时,便是在你那儿附近,后来又见两次,一共只有三次……” “啊,我知道是谁了。算起来她说得上是我徒孙辈呢,可是你纵然有情,人家对你又怎样呢?” 钟荃嗫嚅一下,无法将他替她治伤时的情形赤裸地描述出来。最后只好摆摆手,借以增强话意,一面道:“她一定和我一般……” 罗淑英陪了一声,解开扎头的丝巾,雪白的头发垂拂下肩头。 她款款走到溪边,弯下腰肢,先将水面聚住的枯叶拨开,然后从水面瞧瞧自己的容颜。 “要是这样,那就值得追念了。啼,瞧来我仍和四十年前没大改变,除了这头白发……”她自言自语般说着,前两句话是接方才的话题,后两句则是另开话柄。 钟荃仔细地瞅她一眼,李然道:“大小姐你的确很美丽,比我所见过的女人都要美丽许多……” 地横波嫣然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贝齿,风韵极是动人。神色间很是开心。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你不会骗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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