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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第三十回 扑朔真情兄弟出家

  罗淑英失口尖叫一声,淬然退后两步。

  青田故作从容,微笑道:“罗姑娘又一次误弟作兄。我和大哥的背影,委实十分相像,这番真个瞒住你了。

  她的面上,布满煞白之色,澄澈黑溜的美眸中,射出夺魄惊心的光芒。

  青田惊道:“我这玩笑大大了,使姑娘这么着恼。”

  她沉声道:“你大哥呢?他托你来说什么话么?”

  青田暗中松口气,付道:“原来她误以为大哥着我来转告他出家的消息,幸亏不是这样,否则我登时便须粉身碎骨……”

  面上却故露讶容道:“不是呀,我来此正想见见你们的面。”

  她怔了一下,细看他那种夷然自若的神色,不似假话,这才长长吁口气。

  青田但觉她变化之大,比喻作昙花一现,甚为贴切,刚才她那种剑拔弩张的坚持,蓦地里随着松弛的那口气,消散殆尽,反而在这霎时之间,呈现出萎顿憔悴之色。生像那一现的昙花,由含苞而至茁放,由茁放而至萎落那般迅速和可怜。

  他故意道:“姑娘方才说什么?怎的我听不懂?”

  罗淑英轻轻叹息一声,袅袅走到他对面的长石椅上,无力地坐下去。

  青日努力地想找寻出这位千娇百媚的女郎那种隐藏着的奇技的影子,可是他只能看到她像一般普通沉没在爱河波涛下的女人那种可怜元靠的样子,而且,她每一下叹息颦蹙,都是这么动人,使得青田起了怜悯之情,甚至有点过份的同情。她轻轻道:“你大哥坚持他的主张,说是若我们不能容他的发妻于家便情愿做和尚去。今天再不能不解决此事,可是你大哥还没有来……”

  青田道:“你果真不能容她么?”他连大嫂也不敢说。

  她决然道:“他既是这么精深义重,不肯抛弃她,又何必要我?更不必出家。

  歇了一下,她又道:“他越是坚持,我也越发不能忍受,请问他这种坚持,乃是置我于何地?岂不是表示我也不过和她一般罢了。”

  青田心中道:“咦,这说法倒有理由,我却一向没有想到。

  他登时对她多生几分同情。

  然而回心一想,袁文宗和大嫂明誓在先,大丈夫宁可自己死掉,也不能背约弃盟,反复旧誓。这样,袁文宗也不是不对啊。

  归结起来,只好问问苍天,如何安排他们这一段不解的孽缘。

  他呆思了许久,才道:“这样岂不闹成僵局,我说总得要一方退让才行呀!此言一出,心中倏然后悔,因为他自这刻开始,已是正式卷入漩涡中了。

  罗淑英笑道:“我已经退让了,便是肯和他私奔远方,当如过去种种,都不存在。青田,你说我不是让步了?”

  青田哑然无语,敢情这办法真对,他大嫂只求免了被休的恶名,也可以算了。

  不过他只想了一刻,便又明白袁文宗何以不能接受这办法。只因文宗性情外和内刚,自尊心极强。他可能认为罗淑英这种强硬的态度,不是对他应有的态度。应该迁就他的处境,使他不致背约弃盟才对,是以心中一偏激,便非当其和尚,四大皆空不可。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那方向是直趋选韵亭而来。青田霍然起身,道:“是大哥么?”她摇摇头。他又问道:“那么你可须躲一会儿?她又摇摇头,那种漠然的神情,宛如现在世上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干。

  片刻间,有人转出林子,原来是小毛。他大声道:“三相公原来是在这儿,小的找得好苦。”青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毛从怀中掏出一封柬帖,走近来递给他,道:“是大相公差小的送给你,大相公还吩咐小的,任凭三相公差遣。”

  青田心中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勉强拆开柬帖一看,果然是文宗远遁出家留给他的手书,字迹甚是潦草,显出写此函时,情绪激荡之剧烈。

  他猛然听到罗淑英问小毛的声音,但他只顾阅读来书,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那信的大意是说:他如今已远走西安落发为僧,嘱他将此消息转告她。但不可将地点说出。随即解释何以会去西安之故,乃因罗淑英必回西安,也许有一天她会碰巧到他那寺中礼佛,因而暗中得窥颜色,未后又请他代为料理一下家事。

  他面色变得十分灰败,抬头道:“大哥已经出家了。

  眼光一触她的眸子,但觉里面孕蕴着愤恨、痛苦、妒嫉、凶毒等情绪。

  这本是袁文宗的不是,因为他应该另致一函与她才对。

  她冷森森道:“是真的么?在哪儿?”

  青田一面折叠信笺,一面道:“他没有说及……”

  他正将信笺揣向袖中,忽然风声一拂,她那纤白的玉手,已探到他袖间。也不知她身形如何移过来,更瞧不见她几时伸手。

  他这年来痛下苦功,反应极是灵敏,连忙闪避时,风声一掠而过,那封信早被她夺去。

  她铁青着脸,低头去读信,青田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为她难过,一会儿又为了佛门浩劫而担忧。

  她把信阅后,仍然铁青着脸,扔还给青田。

  青田连忙退开一步,运劲伸臂一抄,才把那信笺抄在手中,却也觉得纸上劲道奇重,简直像块铁瓦扔出似的。不由得对她这种上乘气功的造诣,惊佩得无以复加。

  要知像罗淑英这种练成道家罡气的武林异人,早已达到摘叶飞花,伤人杀敌的境界。这张轻飘飘的信笺,幸而仅是随手扔出,否则青田也不敢去接。

  她凝目寻思了一刻,倏然转身。青田大声道:“姑娘你准备怎样?

  她扭头一瞥,目光之寒胜于利剪,冷冷道:“我不是已说过。

  青田道:“姑娘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说……”他歇一下,眼见她止步不动,便又道:

  “大哥写此信时,还未曾真个落发出家,也许他到了西安,已回心转意,径去找姑娘也说不定。倘若你立刻大开杀戒,到时大哥即使回心转意,但你身上已负上累累血案,岂能和大哥长相厮守。”

  “废话。”她叱了一声:“他还会回心转意?”

  “天下之事,本难预料……”

  她又叱一句废话,似乎不为所动。

  青田伯她真从此走了,连忙抢上前去,疾然伸手扯她的衣襟。可是罗淑英双足不动,娇躯略略一歪,便闪开他的手。

  “姑娘,你听我说,天下之事,委实难料,譬喻我……”

  他后面的几句话,可使她登时愣住了。

  原来青田道:“譬喻以我的地位,绝不能对你动任何妄念,可是我自从见过你一面之后,便如春蚕自缚,不能自救……”

  “你……你可知自己说什么话?”她大感意外地责备道:“你是文宗的弟弟啊!

  “我并非胡说,这不过是我要证明天下间之事,常常会出人意外罢了。”

  她默然无语,那边却传来小毛鼻孔大哼一下的声音。

  青田没有理他,继续道:“可是,我已决定出家,是以如今只为你们之事着急……”

  她震动一下,又想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果他真的出了家,我先从你这和尚杀起!神色凄厉之极,一旁的小毛吓得登时背转面,不敢看他们。

  青田道:“我是死而无怨,等会儿我便以僧人装束,和你一道去西安找大哥。”

  罗淑英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不但面目神情很像袁文宗,而且这种口气,也极相似,不由得触动情怀,悄然垂下目光。这一刹那,她竟又变得如此温柔可怜,使青田不自觉叹息一声。

  青田道:“小毛你在这儿等候,替罗姑娘携带衣物等,我且去一会儿,大约午后便可起程,姑娘你可同意?”

  罗淑英道:“你不过想赶在他落发之前找到他,但有什么用呢?我也不管家里怎样,准在午后和你一起出发。

  青田立刻迈开大步,离开沈家园。

  他狂策着马,急驰往宝林寺,找着了方丈明理大师,便请他代师授戒。当时,他略略将左右光月头陀之地,与文宗、罗淑英这段事告知这位有道高憎。

  一个时辰之后,他从宝林寺出来,却已全非往昔风流潇洒的样子。

  他回身再谢过相送出大门的明理大师,低头看看身上,一领灰色的僧袍,以及头上被剃光后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虽是有顶僧帽戴着,仍然有些异感。

  寻蹬上马,动作也变得稳稳重重。之后,一径策马驰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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