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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他回到朱玉华房中,先打开门窗,让那闷香飘散,然后用桌上一壶冷茶,弄湿了自己的汗巾,敷在她额上。

  不久功夫,朱玉华清醒过来,刚刚瞧见男子的身影,蓦地记起前事,芳心这一急非同小可,一掌击去。

  上官理一飘身出去半丈,站在房中央,悄悄道:“朱姑娘,是我呀!我是上官理……”

  她猛可坐起来,星目含泪,玉脸凝嗔。

  上官理知她误会了,赶快解释道:“那贼人被姑娘点住穴道,在下是恰恰赶到,已将那贼搬走……”

  牛玉华一听此言,全身一软,复又躺倒床上。

  只看得上官理心中一疼,直在骂自己道:“为什么我不早一步赶到,以致她受此大辱”

  但他是个守礼君子,不能在她的房中担搁大久,便赶快道:

  “姑娘犯不上为了这等专门暗算别人的贼子气恼,倒是有一桩事,在下告诉姑娘之后,便得赶快离开此地——”

  朱玉华长叹一声,倒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上官理失措地停顿一下,又道:

  “自从姑娘追赶着江上云上北来,令师祖已得知消息,那时刚好和敝师祖试招,不分上下,令祖既然有事,便不能再比下去……”

  说到这里,朱玉华已注意他说的话,上官理为之精神一振:

  “家师祖见令祖似乎还有别的事,他老人家倒是异常关心你,便带在下立刻跟踪北上,他老人家走的是另一条路,约定在洛阳会面,想不到在这里会巧遇姑娘。照时间算来,令祖恐怕已赶到了管岑山天池,因此姑娘不必再去了!这江湖遍地荆棘,实在难走……”

  一眼瞧见朱玉华露出不豫之色,下面规劝的话,便不敢说出来。

  上官理举手一揖,道:“在下先退了,明早才来拜晤!”

  他走了之后朱玉华不断地发怔,上官理彬彬有礼态度,使她终于得到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而她最后也承认江湖的确难走,最大的错处仅在于她长得太美貌,因此惹来了说不尽的麻烦……

  上官理回到客店,心中十分高兴,躺在床上好久,还睡不着,他的高兴仅仅由于得知朱玉华无恙。

  当他发觉了这一点,不觉矍然惊想道:“莫非我已陷入情网?”

  这一来更觉困扰,再也无法入寐,隔壁哼哼唧唧之声又起,他注意地听着,心中却异常烦燥不宁。

  按理说那病人既然病重至此,呻吟声必定十分衰弱,可是在上官理这等行家听来,越听越奇怪,忖道:“怎的这人声音如此坚实,但听起来又不似装假?”

  声音静寂了好一会,那病人忽儿嘶哑地要水。但这时已是三更过后,店中伙计全都偷懒了,那有人来应他。

  病人似乎已清醒过来,哑声骂道:

  “黑心的王八,以前大爷没钱,如今把大爷的马卖了,银子都拿了去,但水也没有一杯,黑心的王八,兔子……”

  上官理忍不住坐起来,想道:“这店家也是太没良心,一个人在外面病倒,委实可怜啊!”

  终于起床,点了一根蜡烛,走到隔壁房间,推门进内,扑鼻一阵臭气,大概是这病人住久了,大小便总有遗在床上的,伙计既不收拾,臭气还能没有吗?

  他把蜡烛放在桌子上,撩起帐子一看,只见那病人头发蓬乱,颊凹颧凸,已不大成人形。

  细看时那两道斜飞人入鬓的眉毛和那对眼睛,却仍然引人注目。

  那病人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似有戒惧之色,上官理笑道:

  “我是邻房的客人,你患的什么病?何以不请大夫?”

  原来上官理自幼跟随震山手归元泰奔走江湖,观察力极为高明,早已从房中连药碗都没有一个迹象,看出这病人没有请大夫,就是有的话,也必久已不请。

  那病人十分清醒地打量他,但并不立刻答话,上官理便又问一次,那病人才哑声叫道:“不关你的事,走——”

  在这种病倒异乡的可怜情形之下,居然还要把热心慰问的人赶走,这真可算奇事一件。

  上官理涵养不错,和气地笑一下,道:“你如不要我帮忙,我当然会离开!”

  他看见病人眼中闪过怀疑的光芒,便又道:

  “我们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难道这一点热心,也值得你怀疑?”

  他又坦诚地笑一下,退开一步,道:

  “说罢,假如要我帮忙,何妨告诉我!若果不要的话,我就回房去!”

  那病人问道:“你是谁?”

  他不禁问道:“我?”

  他感到相当诧异,在这时候还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又道:“我复姓上官,单名理!你贵姓名呢?”

  病人咕噜自语:“上官理……上官理……我没听过啊……”

  但是上官理却是听得十分真切,于是被这病人的无礼弄得生出一丝怒气。

  须知武林中人,视名声如生命,虽然上官理根本未曾出名,也当面被人这样说法,不免觉得难堪。

  那病人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忽然寒冷难耐似地颤抖起来。

  上官理道:“你没有请大夫诊治吗?”

  那病人颤抖着摇头,上官理一团热心被这病人弄得十分没兴。

  一个人若是自己愿意放弃生命,旁的人急也急不来,上官理摸出三粒本门灵丹,色红如火,道:“你既然觉得寒冷,服下我这药丸也许有效――”

  他送到病人口唇边,又道:

  “这些药丸不必用水送,还能止渴生津哩!你要服便当我面前服下,否则我不能摆下!”

  那病人闻到灵丹的香味,眨眨眼,终于张口服下。

  上官理道:“我不打扰你了——”

  便管自返房安寝。

  次早醒来,那钱国忠已走了,但那病人毫无声息,也没有叫唤他。于是他穿衣盥洗之后,便一迳结算房钱,顺口问那茶房,得知那病人正在酣睡,他便直到鸿宾栈去找朱玉华。

  一夜睡眠,把一切不好的感觉都遗用在世界后面,朱玉华容光焕发地招呼他在房中稍坐。

  片刻工夫,茶房送来早点,却是两大碗牛肉粉丝和两副烧饼,上官理受宠若惊,一直不大敢抬眼去瞧朱玉华。

  他这种端厚拘谨的作风,使得牛玉华记起了孙伯南,但孙伯南已经是使君有妇,她早已从记忆中剔除了男女间的情意。

  可是正因如此,她对上官理印象更好。

  两人杷早餐用过,闲谈了几句,上官理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病人,比起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论是那方面,都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尤其在“人情”方面,那病人的确太缺乏这种味道,而朱玉华则偏生浓厚在这一点上,对照之下,更是强烈。

  她底温柔的声音把他惊醒,只听她问:“上官师兄在想些什么呢?”

  他答:“我想起昨夜同店时,邻房的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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