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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原来关於罗希羽在翠华城毁去之后,失去影踪之事,早就被贾心泉查明。换言之,罗希羽并非已经阵亡,而是生死不明,这个消息使得罗廷玉在悲愤之中,又发现了一线希望。不过,以常理而论,罗希羽纵然未死,但亦必伤得极重,否则他定会到千药岛会合。张翌想起了老城主,也不禁黯然,道:“少主这次复出,定可查明此事,目前不宜多想,在下这就开始准备……”

  翌日,全岛之人都十分激动兴奋,因为到底已到了盼望的日子了。他们依照计划,逐日分批上路,而不是一齐离开。五日之后,罗廷玉在淮阴出现,他取道西北,直趋徐州。这时,他已打扮成贵介公子,轻裘肥马,同行还有一个二十馀岁的书生,面貌瘦削,额角宽广,双眸深瞳明亮,一望而知乃是智慧过人之士,此外,还有四名健仆,带着不少行囊,其中琴书俱有,透出风雅之意。

  他们走在道上,极是惹人注目,但都是艳羡的眼光,人人皆想这位富贵出身的公子,好俊秀的人品!好风雅的行迳,这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意。正因太惹人注目了,反而那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物对他们全没放在心上,连多看一眼也觉着多馀。

  罗廷玉这一次踏入江湖,事前经过许久的策划,方始决定了路线和形式。不但是他,其馀全岛但凡要参加行动的人,无不早就拟定了详细的计划,将乎每个人都不一样。这些精细缜密的计划,完全是由那七十子弟兵中,一个名叫杨师道的人拟定,再经罗廷玉以及张翌再三推敲订正,方始决定下来。这场师道擅长谋略策划,乃是军师之才,现在便是假扮罗廷玉的朋友,一同上路。那四名健仆当然也是子弟兵,俱极骁勇,他们部曾经练习过现下充当的角色,所以这刻付诸实行之时,都十分称职。

  这四个担任仆从的子弟兵,在武功上都极有成就,罗廷玉曾经在四十个狠勇之士中挑选出七名高手,他们俱在七高手之内,其后为了便於记忆,这七名高手以数字排行称呼,日下这四人便是潘大、苏二、秦五和陈六。他们自备得有一辆马车和三匹坐骑,因此,罗、杨二人有时坐车内,有时各跨骏马,扬鞭驰驱,不一日,他们已抵达徐州。

  罗、杨二人早已捏造了全无破绽的身世经历,因此,他们一抵徐州,便一如当时的读书士人一般,投刺拜见当地负有文名的人物,这些人有些曾是玉堂中人,有些则是落魄名士,投名刺拜会过之后,便展开诗酒唱酬,这等行迳,完全与江湖及武林背道而驰。数日后,他们携带了一些介绍信离开徐州,一路南下。沿路都继续这种风雅的应酬,大半个月之后,他们终於抵达金陵。

  他们很快就结交了不少风流儒雅之士,诗酒之会,无日无之,罗廷玉的诗才不俗,多情而蕴藉。杨师道则博学强记,功力甚深,所作的诗词,没有一个字是没有来历的,因此,他们的才名倾动了金陵士子,争相交结,罗廷玉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趟踏入江湖,竟先在文坛中拔了头筹,旗开得胜。这总算是一个佳兆,象徵以后重建翠华城的愿望,能够顺利达到。在金陵住了六七天,虽是迫近一个月的期限,可是罗廷玉仍然雍容如故,啸吟山水名胜,流连诗酒文会之间,连那足智多谋的杨师道也暗感讶异,觉得他太过从容而近於疏忽大意。事实上,罗廷玉凭藉那贾心泉苦心孤诣建立起通讯网获得许多秘密消息,其中有些连杨师道也不晓得。

  这一日,他们远赴城外东北方数十里的栖霞山,参与这一次诗酒之会的人甚多,使得幽静的栖霞寺也热闹起来。这些文人雅士们游览过栖霞寺,以及寺后的千佛,彼此分韵题诗,互相唱和,黄昏时分,有的在寺内斋堂进食,有的自备樽俎,邀了三五知己,在寺外风景幽美之处,共谋醉饱。

  杨师道可就发现罗廷玉今日的态度与往昔相异之处,最显着的是他作诗一向以才思敏捷称,但今日却不曾作过一首,其次是他处处避开友人,假装观赏风景,到处走来走去,实在是搜查什麽人的踪迹,杨师道觉察了这种情形之后,不由得暗暗紧张,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任何突然发生的变故。罗廷玉一面指点景色,一面找寻憩酌之所,终於在一块靠近飞瀑的岩石停下来。他们好席子,摆好酒菜,四名健仆除了两个照顾车马不曾入山之外,其馀两人都退到岩下静候。

  罗廷玉举杯道:“今日游兴虽浓,但诗兴却淡得很,师道兄亦无佳作,自应向名山胜境赔罪,浮此一白。”

  杨师道说道:“文举兄此言甚是,若不倾杯赔罪,只怕山灵亦将不依。”

  饮了数之后,罗廷玉轻叹一声,杨师道已会他之意,大声讶道:“文举兄何故嗟叹不欢?难道如此灵境胜迹,尚不足餍吾兄之欲麽?”

  罗廷玉道:“非也,实不相瞒,小弟在今日晌午,游览千佛之时,忽於人丛中得见一位俊秀人物,身穿一袭淡青长衫,虽是素,但自有一股清华雅逸之气。小弟一见之下,大觉倾心,只可惜当时未能分身过去与他攀谈,至今思之,犹自怅怅不已。”

  杨师道笑道:“文举兄若是如此痴情想念,何不用心寻找,谅亦不难得晤。”

  罗廷玉道:“故意寻觅的话,便落下乘了,定须无意中邂逅,方有情致,你说是也不是?”

  杨师道说道:“自然是无意间邂逅结交,才饶诗意,不过有时亦不必固执一端,大可通权达变……唔!你既然不赞成,那说罢了,这正是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

  罗廷玉道:“好一个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他举起酒,送到唇边,却忽然中止,两眼直勾勾地向对面层垒的巨岩望去。

  杨师道早就听到步履之声,却直到此时方始回头,目光到处,只见石后转出一人,一袭淡青长衫,随风飘拂,配上秀美仪容,衬托出一团儒雅风流。

  他微微一笑,露出好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两位兄台独占佳景,雅兴可羡,万望恕我惊扰之罪。”

  罗廷玉忙道:“兄台说那里话来,如蒙不弃,便请稍留雅步,共酌一杯如何?”

  青衫少年颌首道:“小弟便叨扰一。”

  罗廷玉扯他入席,但觉他的手软如绵絮,绝不似自己的手掌那般刚健。他自我介绍道:“小弟罗文举,这一位是杨师道兄,乃是小弟至交好友,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少年道:“小弟姓秦,贱名人。”

  他眼见对方皆露讶色,便解释道:“小弟绝意於功名富贵,自视为名利场中的人,故此取这两字为名,远望罗兄杨兄不要鄙薄见笑。”

  罗廷玉深思地望住他,过了片刻,才道:“秦兄当真是绝俗大雅之士,小弟不觉有形秽之感。”

  杨师道也道:“不错,秦兄真是视富贵功名如浮云,胸怀雅澹,实足以令人心折向往不已。”

  秦人道:“两位兄台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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