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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纪香琼笑道:“此说出于纬书,考灵曜一篇中说:地体虽静,而终日旋转,如人坐舟中,而人不自觉。春星西游,夏星北游,秋星东游,冬星南游,一年之中,地有四游。我说对不对?”

  从这一段理论中,可知远在汉代我国已有“地动”的学说,可惜后人因为纬书非经,不加重视,以致埋没。

  夏峰沉吟片刻,才道:“宣夜一家学说如何?”

  夏侯空这回才点点头,道:“很好,便请纪姑娘赐答指教。”

  纪香琼徐徐道:“自古谈天,有浑天,盖天及宣夜三家。蔡邕云:宣夜已绝,无可师傅。周髀多所遗失,唯浑天最得其精。”

  她略一停顿,齐茵插口道:“既然宣夜学说已经失传,还说什么?”

  纪香琼道:“虽是失传,但还有一点点为后人所知。这三家之中,浑天一门最盛,有浑仪测之,有浑象以象之。盖天之说起于周髀,以勾股测影,以盖图绘星。但这两家仅言其形,而宣夜之学乃是推究其理者。晋书天文志曾述东汉人郄萌所传的宣夜说,只有寥寥数语。郄萌说:天了无形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真色,黑非有体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其气焉。是以七曜或游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故辰极常居其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而没也。摄提填星皆东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迟疾任情,其无所系着可知矣。若缀附天体,不得尔也。”

  她一口气把宣夜谈论出,夏侯空点点头道:“鄙人原不曾指望第一院就难得住姑娘。”当下一同向前走去。

  那宣夜之说乃是求原因的学说,他主张天无形质,众星浮空,是独到之见。其后晋人虞喜根据此论作“安天论”,指出“天不动”,但可惜被葛洪所驳,从此淹没。以致不能进一步探究浮在虚空中的众星如何会行止的原因,直到相隔二千年后的近世才由牛顿发明引力之理,因而才有天体力学,实在可惜之至。

  齐茵对这个黄衣少女油然而兴钦佩爱慕之心,她平生从没想象得到一个人能懂得这么深奥的学问,而且又是一个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她们勾着手臂走着,纪香琼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齐姊姊,那家伙是个大大的坏人,比金明池坏一百倍都不止。”

  齐茵讶道:“真的?我倒瞧不出来。”

  纪香琼又在她耳边说道:“我瞧他跟那个想加害令尊的金刀大侠朱公明好像是一路的货色,令尊是我的义父,这两年来我们都在一起,那些事情以后会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须得设法脱身逃出此地。”

  齐茵又惊又喜,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可是纪香琼使她惊讶的事还多着呢,她又说道:“我亦见过薛陵,他为了与你分手,伤心得要死,险险遭金明池加害。那时候我只好想法子救他,我自己却因而陷入金明池手中。”

  齐茵心头一震,即喜又疑,喜的是薛陵业已无恙北行,又得知他对自己之情甚深。疑的是纪香琼何故肯出手救他?

  她顿时泛起了薛陵英俊而又节义凛然的面容和神情,这的确是一张可使天下少女倾心的面庞,因此她十分疑惑纪香琼是不是喜欢了他?

  正在此时,纪香琼取出一宗物事,却是一个钢皮盒子,她掀开盒盖,里面有一些精巧而复杂的铜炼铜条交缠在一起。

  那盒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纪香琼的一只纤指落在一枚铜球上,轻轻按动。铜球有弹簧承住,所以落下即起,落时敲在底下的铜片上,发出悦耳的节奏。

  前面的夏侯空转回头瞧着,道:“那滴答声好像是西洋传来的自鸣钟,是也不是?”

  纪香琼道:“不错,你可会制造?”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这等报时的精巧机械可以难得住世人,但我们焉会放在眼中。”

  齐茵道:“你别吹牛。”她乃是故意这么说,使夏侯空不再注意纪香琼。原来她发现纪香琼轻按铜珠之举另有用意,好像是发出讯号一般,但当然这是不可能之事,齐茵只不过这么想就顺口帮她而已。

  夏侯空道:“姑娘若是不信,待你们离开敝庄之时,自当奉送一具,以供清赏。”

  说时,三人已先后跨过一扇门户,又是一座圆形大厅,格式与第一座完全相同。

  这一座大厅乃是地理院,四壁张挂了许多山川形势图,琳琅满目,自然还有无数册籍卷轴。

  那青衣童子夏峰已在厅中恭候,他向夏侯空道:“地理一门包括山川舆图,天下郡县名称沿革以及对人文经济之影响等类别,弟子拟在人文经济一类中出题,伏乞裁夺。”

  夏侯空点头道:“好。”

  夏峰便道:“水土之于民性有何影响?须举实例言明。”

  纪香琼笑道:“幸好我还记得,管子水地篇曾以水道言民之性。唐杜牧之也说:山东之地,取其水土与河南比称重量,山东的常较重十分之二三,所以山东之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故此自古以来山东之兵最强,可当天下。”

  齐茵瞠目忖道:“原来如此,我却是第一次听闻有这等道理。”

  夏侯空颔首道:“姑娘学力超绝一时,鄙人佩服之至,下面就是历算院了。”

  他们在长廊中走动时,纪香琼又取出那个钢皮盒子,按动铜珠。这一回很快便收藏起来,向齐茵耳语道:“你可曾听过‘铜山西崩,洛钟东座’这句古语没有?”

  齐茵答道:“听是听过,但你现下提起却是什么意思呢?”

  纪香琼仍然向她耳语道:“武汉帝之时,一日未央宫前的殿钟忽然无故自鸣,三日三夜都不停止。武帝便询问东方朔,朔道:铜是山之子,山是铜之母,大自然间阴阳气机感应,山崩则钟鸣,此是子母相感的缘故。不久郡太守果然上书报说山崩。”

  齐茵茫然道:“这个故事我也知道,但与我们有何关系?”

  纪香琼道:“关系大着呢!我正是利用这感应之理与金明池暗通消息,指点他如何出阵。”

  齐茵到这时已觉得见怪不怪了,因为这个黄衣少女的古怪似是层出不穷,若然每一件都大惊小怪,定然使她忙碌不堪。她只问道:“你有把握指引他脱困么?”

  纪香琼点点头,接口道:“你想叫我不要理睬他,由得他失陷在阵中是不是?但这可不是办法,一则在道义上我不能这样做,二则他若是失陷此地,不久就会被夏侯空罗致过去,变成他们的人。这等举世无双的高手若然被坏人利用,谁能制止得住了?”

  她虽是说出如此堂皇正大的理由,但齐茵反而感到安心,因为她突然悟出纪香琼乃是爱上了金明池,由此可知她对薛陵并没有什么意思。

  这时,她们自踏入第三院内,厅中阒然无人。

  夏侯空说道:“鄙人深知纪姑娘对历算之道极有心得,是以随便举个问题应应景而已。”

  齐茵道:“好不啰苏,若是深信她一定答得出,何不省几口气暖暖肚子?”

  夏侯空似是不敢得罪她,陪笑道:“姑娘既是这么说,便应照办,请吧!”

  纪香琼笑道:“齐姊姊是怕我万一答不上来而已,你尽管问吧!”

  夏侯空道:“那么鄙人便请姑娘指教有宋一代共有几种历法?何历最为精善?”

  齐茵急忙转眼一看,见纪香琼面色如常,这才放心。

  纪香琼答道:“宋历一共有二十二种,纪元历法之岁朔最精密,但杨忠辅的统天历暗中废去积年日法,隐藏岁实消长,最是特出精善。”

  夏侯空拱手道:“佩服!佩服!两位请。”

  三人复向第四院走去,这一院乃是史院。

  齐茵等纪香琼与金明池通过消息之后,便向她说道:“中国历史悠长,卷帙浩繁无比,你有信心过得这一关么?”

  纪香琼道:“这一关当真十分可虑,他只要出个从来不受人注意的小问题,反而可把我难倒。”

  齐茵道:“我正是因此而担心,他随便举一件事,譬喻说他问你后汉一共享祚多少年,这就很难计算和记得起来,对不对?”

  纪香琼道:“若是这等问题就好办了,因为你纵是记不起来,但仍可用历法推算。譬喻以汉光武即位之年计起,到董卓废立是一百七十五年,到魏篡立之时为一百九十二年,可就不算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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