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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薛陵乃是旁观者清,见她一则鞭势绵密凌厉,无懈可击。二则侧身发招,姿式奇特。当下恍然大悟,想道:“师父曾经说过那邵老前辈不但内功别具威力,最厉害的是她深知那徐前辈和师父两人的武功路数,是以天下间大概只有她胜得过他们两人,这一路武功若是对付我的巨灵掌的话,威力有限,决计不能迫得我连连后退,可是这刻对付起金明池,却好像着着克制住他,大约一共后退十七步之时,金明池就非伤即死了。”

  他这一猜竟是真准,这“破奇十七鞭”正是专门对付徐斯而创的,每一鞭都经过千思百虑化繁为简,以“简朴”破徐斯的“奇巧”,所以称为“破奇十七鞭”。

  金明池已退了十二步,还有五招便须得丧命当场,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步步踏入死亡的陷阱中,只要到了第十七招,定必落败身亡。

  齐茵自家也不晓得这破奇十七招竟具如此奇奥威力,她当初学完这一路鞭法之时,邵玉华曾对她言道:“这路鞭法等闲的对手都不管用,但你或者在有一日碰上比你厉害的敌手时,你可藉这一路鞭法挽回危局。”

  她那知邵玉华当年的意思是预防她万一碰上了徐斯,而徐斯因爱成恨,拿她出气的话,这一路鞭法定必可以一口气把徐斯迫退十步以上。徐斯虽然终可脱身,而且又可以施展煞手取她性命,但他见她居然有这么一路武功克制得住他,定会改变主意,暂时留她一命,等到创出一路反破她这十七路鞭法的功夫,才拿齐茵试招,这样的话,齐茵起码暂时可保无虞。想不到齐茵碰上的敌手却是徐斯的徒弟,那金明池功力自是不如徐斯远甚,那能脱身?

  一眨眼间齐茵连攻了三鞭,此时只剩下两鞭就可立取金明池性命。

  她毫无罢手之意,反而有杀他的决心,薛陵也决不开口点破或阻止,他知道这金明池为人非忠非奸,十分可怕,而唯有齐茵杀死他才不致惹起武林浩劫,换了别的人杀死金明池的话,徐斯焉能干休?而他若是离开仙人浦居处的话,天下武林准有一场大乱和灾劫。

  齐茵第十六鞭忽的扫去,金明池无法不退,脚步一动,突然踏空,噗通一声坐在水田中,泥水飞溅。齐茵第十七鞭已经出手,却被他如此平凡无奇的一下倒坐式子,无意中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原来她的鞭法名为“破奇”,那就是说须得对方使出奇奥身法招数才生出威力。

  话虽如此,却不是说对方随便使出一招不奇奥的身法就可以破解齐茵的鞭法,必须在第十七招取命之时,这么平平淡淡的向后一蹲,即可躲过大难,如在其余的十六招之内,便须得功力绝世之士才能拔出圈外,再不就是武功路数不曾被克的对手也可以破解。

  总而言之,金明池碰上齐茵这一路鞭法,那就等于鱼已入网,鸟已入笼,殊不料他一脚踏在田里,阴差阳错的碰上恰是第十七招,才能逃却一场杀身之祸。

  金明池一跃而起,带着一片水花落在两丈远的田塍上,他狠狠的一跺脚,便疾奔而去。

  齐茵知道追不上他,只好回到马车边,憾然道:“这厮逃掉啦,将来不晓得会掀起多少波浪。”

  薛陵道:“恭喜你击败了天下第一高手,这人武功之高,智计之多,当真无人能制。”

  齐茵道:“我可不稀罕江湖上的虚誉,我们快走吧,趁这厮走开,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赶一程。薛陵晓得机会已到,若要分手,唯有这刻,但他此生唯独钟情这个女子,心中又甚是不舍,顿时体验到回肠荡气的滋味。”他难过得长叹一声,真心真意地说道:“唉,我真舍不得与你分离。”

  齐茵一跃上车,惊道:“你说什么?”

  他复述了一遍,齐茵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她瞪大美丽的眼睛,又道:“为什么我们要分离?”

  薛陵道:“我们当急之务便是找寻齐老伯,但是那两个地方相距数千里之遥,我相信我们还未到达任何一处之时,江湖上已传遍了你我的消息,这自然是金明池恶意散布的,无疑还有许多中伤你我名誉的谣言。”

  齐茵怒道:“我不怕他任何谣言。”

  薛陵道:“我的名誉不太好,他的谣言定能使天下相信,倘若传入齐老伯耳中,他老人家在未明真相之前,非气个半死不可。”

  齐茵道:“怕什么?反正迟早都会解释得清楚。”

  薛陵道:“但金明池这一宣扬之后,人人皆知你出现于江湖,此时那一干争夺金浮图之钥的高手还不群起跟踪你么?试问那时候你还找不找齐老伯?这些高手们纵然都打不过你,但你不是金明池那一类的人可以随便大加杀戮,而这些高手们暗中窥伺,总有一天会有可乘之机危及齐老伯。”

  他这一分析,实是合情合理,齐茵眉头大皱,不知如何是好?

  薛陵道:“我已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咱们三个人分作三路,你乘车步行,最好乔扮男装,疾赴襄阳。我另取一路直奔济南。齐义大叔驾车返回杭州甚至南下。他尽量设法掩蔽行踪,希望分散江湖群雄的注意力,我们则希望在谣言传播到天下各地以前找到齐老伯。”

  齐茵沉吟忖想了许多,才道:“我们分手以后如何再见面法?”

  薛陵道:“开封府在两地之间,应是会合传递消息的最佳地点,我们现在便可约定如何联络法,总之,从现在起算,到第一百天我们在开封府的龙亭见面,如若因故不能露面,就在龙亭左方第一棵树的根下以瓦片刻字传递讯息。”

  齐茵笑道:“你真行,这等法子我万万无法在片刻间就想得出来?噫!你不是早就想好的吧?”

  薛陵苦笑着摇头,心想我虽是早就决定跟你分开,免得将来无法自拔而深陷情网之内,可是还没有工夫想到这等联络之法。

  马车放快速度向金陵驶去,他们必须过了金陵才是分手之处,刚达金陵之时,已是万家灯火之时了。

  车厢内的青年男女默然静坐,清脆的蹄声敲击在他们心坎上,每一响都表示时间流逝以及空间缩短,他们越发接近分离的时间。

  齐茵忽然幽幽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是自寻烦恼,没由来的老是记罣你,假如我没有碰见你,或是我不带你去见师父,我们便只像是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浮萍一般,各自亳不相干,那样子也许更好些。”

  薛陵讶道:“你为何这样说?”

  齐茵苦笑道:“你不必瞒我,你明明想离开我,不让我有机会接近你,免得我将来更离不开你,对不对?”

  薛陵没法开口,只好苦笑一下。齐茵又道:“我也恨自己不能矜持,显得有点下贱,不是么?那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老是痴缠着男人的?唉!但愿我能忘记你。”

  薛陵转眼望向车外,但见灯火满街,甚是熙攘热闹,然而他却感到有如置身于荒凉的沙漠之中,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发觉自己很难逃得出这片人间沙漠,他在心中连连长叹,想道:“我这一生何其惨淡?父母、事业、爱情都离我而去,我自家也不知道活下去为的是什么?”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沉的悲哀,不由得鼻子一酸,热泪盈眸,然而他又不敢让齐茵瞧见,只好一味向窗外瞧去。

  齐茵搂住他的臂膀,薛陵感觉出她柔软的胸脯,但最动人的还是她的一片柔情。他记得自己最潦倒可怜之时,全靠她的支持,改变了命运,因此他忽然怀疑自己现下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是否会恩将仇报,抑或是真的对她好?

  只听齐茵哀怨地道:“阿陵,你本是世家子弟,文武全才,我们分手在即,我要你念一首诗或词给我听听,聊当赠别之言。”

  薛陵心知她是很含蓄地要自己表示对她的心意,不禁大感为难,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念到此处,但觉缠绵悱恻,回肠荡气之极。

  他自知此去决意远走高飞,不再与齐茵相见,然而又晓得自己决计不能忘情于她,此生此世,唯剩相思而已。正如吐丝的春蚕,至死方能罢休。

  这刻蓦地记起宋人有两句赠别诗云:“追攀更觉相逢晚,谈笑难忘欲别前。”他黯然想道:“我和她真是相逢恨晚,无由成就好事,由昨日开始至今,我们虽在谈笑,但几曾忘得了离别?”

  这正是“空花根蒂难寻摘,梦境烟尘费扫除”。终是一场空幻,白费了工夫,人世中几多悲欢离合,但不管是多么的动人,都终必随风而逝,了无痕迹。话虽如此,但局中之人谁能超然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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