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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悲大师灰眉一耸,提高声音说道:“方丈师兄本来谕光慈师兄率弟子数名,下山处理此事,但愚兄坚持同行,方丈师兄知道你光悲师兄最是护短,所以才亲自前来。”

  他说到自己之时,不说我,而说你光悲师兄,口气之中,一则表示出对两位师兄不满之意,二则表示对应真疼爱亲近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呆住。

  应真不觉抬头痴痴望住这位师兄,虎目中陡然浮现泪光。

  光慈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光悲,愚兄嗔念虽无,但痴心仍在,心中之痛,与你赂同。”

  光悲大师万万料想不到这位佛法高深的师兄,也当众说出这等至情至性的话来,极是感动,合十低首道:“小弟得罪了。”

  光德老方丈不理会他们对答,只是低声念佛。

  形势陡然紧张,石一鹤、莫大风都暗暗运功戒备。

  只见光悲大师转身从一名大和尚手中取过禅杖,杖尾在地上一顿,登时穿透方砖,陷入半尺之深。

  接着举手按住杖头,那根禅杖缓缓陷入地下,转眼之间,只剩下尺许露出地面。

  这一手功夫,须得内外兼修皆臻绝顶,才能纯用柔劲按杖入地。

  要知厅中地基极是坚实,纵是刚猛之力连击多掌,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是用柔劲按下。

  柯公亮、石一鹤、莫大风三人见了又惊又佩,都想:“以他这等功力造诣,不但单打独斗难以匹敌,便是联手而上,虽是不比应真的手法那般毒辣威猛,但定然别具威力。”

  光德方丈低声诵经不辕,光慈大师怔了一阵,忽听光德方丈诵曰:“人寿百岁,多忿不忍,不如一日,含喜不嗔。人寿百岁,怠惰不勤,不如一日,策励身心。人寿百岁,情欣放逸,不如一日,归心空寂。人寿百岁,昏暗识心,不如一日,洞悟无明。”

  光德方丈诵的是大法句经偈,经中之意,便是言说:纵是百岁高寿之身,若是随俗浮沉,不如一日之了悟。

  光慈精通佛典,句句烂熟于胸,但今日处身此境,却隐隐别有会心,当下摄心沉思。

  光悲大师上前,伸手摩婆应真头颅,大声说道:“小师弟,师兄知道,你含冤受屈,你现下当面说一声没有干过这等事,师兄决计出手,替你出气。”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骚动,极是紧张。石一鹤、莫大风已沉不住气,一个缓缓掣出长剑,一个举起鹰杖。

  只有柯公亮动也不动,神色沉凝如常。

  应真此时又是感动,情绪又极是激荡。

  心想:“我若是答说没有二字,马上就得掀起滔天风波,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是答说有字,光悲师兄非当场气死不可。”

  这时他实在为难之极,不知不觉目光一转,落在谷虹影面上。

  谷虹影飘飘走出去,说道:“大师且慢。”

  光悲大师双眉一耸,凛凛生威,转眼望去,便待发作,却见是个美丽妇人出头打岔,他到底是有道高僧,当下压住心头之火,冷冷道:“女施主不宜置身是非之中。”

  谷虹影平静如常,说道:“大师虽是疼爱小师弟,却不是他的知心。”

  光悲大师一怔,谷虹影接着道:“应真胸襟宽广,轻生死,重仁义。今日纵是冤屈无比他宁可茹吞此恨,不想大师破戒出手,危及别人。”

  光悲大师一面觉这话有理,一面嗔心难息,一时失去主张,转眼向光德方丈望去。

  只见他垂眉合十,口中喃喃诵经。

  他一直都没有听见光德方丈诵念何言,此时忽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阵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生闻梵志,来求佛言:佛弟子与他人,有何差别?又有何功德?佛告生闻梵志:我出家弟子及在家弟子,作业若败,亦无忧恼碲哭,亦不痴狂。我弟子,能被饿渴寒热风等所逼,以杖捶,以恶声骂,亦能忍之,是他人所不能为也。我弟子有此功德……”

  这一段出自杂阿含经,其义甚明。

  光悲身为少林达摩首座,自是熟悉经典,听了开头几句,不由自主默念下去,恍惚别有所梧。

  谷虹影见他忽然不言不语,便即退下。

  四周之人,但觉少林三位老僧都甚是古怪,难以测想。

  哪知光德老方丈正借此因缘,为两位师弟除迷破执,修证大乘佛果。

  只见光慈大师笑吟吟上前去,俯身抓住禅杖顶端,毫不费力拔出来。这一手几乎比插入地去还要困难。

  柯、石、莫三人又是一惊,心想他的功力,似乎更在光悲大师之上。

  石、莫二人举杖、挺剑上前几步,等他出言掐战。

  光慈大师向他们摇一摇头,双手分抓住杖头杖尾,构成头尾相接的一个大铁环,缓步走到光悲老僧身边,说道:“光悲,此环便是一切法。”

  光悲伸手接过,挂在颈上,眉宇间耀出智慧之光,合十道:“多谢师兄。”

  杨晋在旁边一直额冒冷汗,目下一瞧这场架打不成,便挺身而出,喝道:“灵珠妹子,你说你当晚用过咱们独门秘传的乌芒珠,击中应真的肩头,可有此事?”

  内堂中歇一会,才传出灵珠婉转动听的声音答道:“是的,不过我

  杨晋接声大喝道:“这就是了,在下斗胆求少林寺诸位老前辈准许验看。”

  原来许家的乌芒珠是用钢管弹簧发射,极是威强霸道。

  那乌芒珠打制得别出心裁,射中人身登时散裂为七颗,每一颗通体皆是芒刺,深扎入肉。

  受此伤者,若是不死,终身留下一块黑色疤痕,永不脱落。

  光德老方丈运足慧眼望去,只见应真左肩上衣服微微隆起,正是结疤之象、心中大感奇怪。

  别的人自然没有这等眼力,须得解衣才能见到。

  光慈、光悲全然不信应真会有这等恶行,一听这话,便待上前解衣,替应真洗雪冤屈。

  却听光德老方丈说道:“用不着解衣验看啦,老衲且说出处置之法,杨檀越如若不满,再作计较。”

  光慈、光悲大讶停步。

  杨晋却拱手说道:“既是如此,便请大师示下。”

  光德说道:“老衲当着天下英雄,打折应真双腿,带回少林,不得接续医治。然后在敝寺左侧石崖上,盖搭木棚,供他容身,聊避风雨。日夕在颈上挂着那个铁环,至死方休。武林同道虽上不得那处石崖,但遥遥可见。”

  众人听到此处,都出了一身冷汗。均想这等永无终止的活罪,谁受得住?远不如眼前饮刃而死。

  柯公亮长叹一声,心中凄惨之极,举袖遮住面孔,跟路退入内堂。

  光德接着说:“敝寺上下,不得与他交谈,让他作个榜样,昭告世人。”

  杨晋也想不到他居然想得出这等希奇古怪的刑罚,照事论事,这等处罚,自是重于立毙当场,纵是血海之仇,也只好揭过。

  当下拱手道:“全凭大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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