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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黄秋枫道:“晚辈实在看不出沈真人有练过武功的征象,是以奉问。”

  沈无量道:“那你看错了,贫道以前练过武功。”

  黄秋枫肃然起敬,道:“沈真人能把武功练到别人看不出来,功力之精深,可想而知。”

  沈无量道:一说出来倒教施主见笑了,贫道认为武功一道,只不过是生活上的一件器物而且。以贫道的生涯,但须练到强身健魄,又深山独行之时,能够抵御野兽,也就够了。因此之故,贫道精心修习了数年,达到挥掌断木的程度,便不再练了。”

  黄秋枫一怔,道:“如果把武功当作一件器物,果然无须日以继夜,孜孜勤练。”

  沈无量道:“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你当作是一门学问,沉潜探究,便又变成了一生大业,纵然是投下了毕生精力,亦不为过。”

  黄秋枫道:“沈真人这几句话,宛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沈无量一笑,道:“只不知施主抱持着什么态度?”‘

  黄秋枫迟疑一下,道:“晚辈没有多想,只知道潜心习武,一方面研读经书,陶冶品格。等到武艺已成,下山行道,可以在武林之中,做一番事业,得到举世之人敬重……”

  沈无量逆:“只不知你所谓的事业,是怎生一个样子?”

  黄秋枫又是一楞,道:一这个……这个……”

  沈无量道:‘实实贫道倒知道,照施主所言,艺成下山,当然得在江湖上闯荡,扶弱锄奸,伸张正义。多少年下来,博得大侠的声名,也因为奔走江湖,替人家办些事,略有积蓄。于是或者是开缥行,或者是做生意。又或是置田产,同时也娶妻成家,经营你自己的事业,是不是这样?”

  黄秋枫连连点头,道:“是的,正是如此。”

  沈无量徐徐道:“如此甚好。”黄秋枫疑惑地望着他,道:“沈真人似是意有未尽,不知是何缘故?”

  沈无量考虑了一下,才道:“刚才贫道描绘出你的将来远景,你口中虽然称是,但心中并不当真满意。”

  黄秋枫大吃一惊道:“沈真人如何知道?”

  沈无量道:“这是贫道在红尘修练半生的一点收获,你分明不愿落入这等俗套之中,但你却想不到还有什么路子可走,是以只好称是了。”

  黄秋枫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也不是没有别的路,例如沈真人刚才说过,若是以‘武功’当作一门学问,沉潜探究,便属天人大业了。”

  沈无量点头道:“当然,当然,可是这一条路,虽然超凡绝俗,但崎岖险阻,有无量苦难,实在不大好走。”

  黄秋枫道:“晚辈也想得到,是以心中略有畏怖,不敢侈言向此路进行。”

  沈无量道:“你这等态度,最是合理。任何人但须想到走这条路时,必须百折不回,抛弃了一切俗世的欢乐,焉有不怕之理?如说不怕,则必是欺人之谈。”

  黄秋枫陷入了沉思之中,云散花娇艳的笑靥,香软的朱唇,不住地在他眼前浮现,使他心中烦乱。

  他暗自忖道:“假如我立志进修武道,自然要专心一志,女包财帛,都视如尘土。可是劳然云散花找到我,愿意嫁给我的话,我能拒绝么?”

  他小心仔细地分析,但最后仍然得不到任何结论。

  当下向沈无量问道:“沈真人,当年你出家学道,可曾遭受过男女爱情的折磨么?”

  沈无量道:“当然有啦!”

  黄秋枫道:“她一定是很美丽的姑娘了?”

  沈无量道:“是的,在西安府地面,她的艳名,无人不知,而且性情温柔,大有才慧……”

  黄秋枫听了这等形容词,不由得又想起了云散花,忖道:“只怕沈真人音年的女友,还比不上云散花呢!”

  沈无量霜眉微耸,眼中神采泛射,看起来陡然间年轻了不少。不问可知他已陷入青春时代的回忆。

  他道:“我那时候跟随着名震北六省的老捕头王森,为官家出力,每天忙得不得了。因为王老捕头专办棘手大案,我参与其间,奔波劳苦,不问可知了。”

  黄秋枫恍然道:“无怪沈真人您说,早年是在人间修练,以你当年这种生活,见尽千奇百怪之事,果然有如在修道一般。”

  沈无量道:“当时的确看过许多奇奇怪怪之事,会过形形色色的人。以我当时二十岁的年纪,可比一般四五十岁之人还要老练。不过,那时到底是年轻,青春幻梦,仍然在我身上发生。当我认识林双婉之后,由于机缘凑巧,我和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常常见面。于是,我们发生了感情。”

  黄秋枫很留神地倾听,并不插嘴。

  沈无量接着道:“此后,我虽然因公务繁忙,东奔西走。可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她的倩影。那等关心相思的程度,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惊讶…”

  黄秋枫只点点头,因此老道人又接下去道:“比方说,我经过一家风是幽丽的地方,便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并且想假如能和她一块儿欣赏这景色,何等美妙?即使是吃东西,偶尝美食,也有这等感觉……”

  老道人唱叹一声,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是我终于没有娶她为妻,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黄秋枫可以马上给他十个答案,但他一句也没说,道:‘脱辈猜不到。”

  沈无量道:“当然,当然,你怎能猜得到呢?”

  他凝思一下,才又道:“有一次,我看见她和她的一个表哥在下棋,当时我没有惊动她,悄悄走开,免得打断了他们的兴致。”

  黄秋枫讶道:‘欺为了这件缘故?”

  沈无量道:“我走开去办一点事,回到自己寓所,已经很晚,心中总觉得有根刺似的,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于是又到她那儿去……”

  黄秋枫忍不住道:“这是她的不对了,纵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也须避个嫌啊!”

  沈无量道:“她表哥比她大上十多岁,又是儿女成群之人,照理说,应该没有一点问题,我也不该妒忌才是。”

  黄秋枫耸耸肩,道:“这也不行啊!”

  沈无量道:“事实上她的表哥,自她小时候常常与她在一起,尤其是下棋,两个都是棋迷,我是早就晓得的。”

  黄秋枫道:“这个……这个……”

  沈无量逆:“总之,我到那儿一瞧,室中灯烛辉煌,她和表哥两人还在聚精会神的下棋明!”

  他摇摇头,感慨地道:“这一夜,我悄悄去瞧了三次,直到半夜他们局散,我回去才睡得着。”

  黄秋枫道:“这样说来,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事了?”

  沈无量道:“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可是我却晓得了一点,那就是如果我娶了她,便等如自讨苦吃。因为当我忍不住再悄悄前往窥看之时,总是因为幻想到她和表哥言笑晏晏,又是单独相处一室之内。纵然不乱,可是只要是嘻笑卿卿’,我也就受不了啦!谁知到那儿一瞧,他们仍是一本正经的下棋,心不旁惊。我走开之后,不久,又生出早先那种推心刺骨的幻想,便忍不住又去瞧瞧……”

  黄秋枫闭目想了一下,但觉他所说的怀疑不安,竟是十分真实,自己几乎可以感受得到。

  他叹道:“果然如此,可怪不得您老人家呀!”

  沈无量颔首道:“你领悟就好,省去许多唇舌了。总之,不论如何,我对此事不会坦然的,但我不能禁止她不下棋,也不能要她与表哥断绝往来。这样一来,这等罪岂不是还有一辈子好受?”

  他自嘲地笑一声,摇摇头,又适:“还有就是以我从事的职业,所得的经验,晓得天下间凡是女人,都会随着年纪,发生变化……”

  黄秋枫道:“谁能永远不变呢?”

  沈无量道:“话虽如此,但女人变起来,就可怕得很。她们日渐变得庸俗、虚荣。绝大多数更变得不会体贴丈夫,这些听起来似乎不怎样,但请想想看,昔年是什么使我们着迷而要娶她的?而如今这些优点,完全消失了,我们还能继续爱她们么?”

  黄秋枫吃一惊,道:“当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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