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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杨婉贞一想那明魔宣华校可比玄光观主大上两辈,修为之功相差太远,只怕斗那阴魔不过,便婉声道:“观主请你稍等一下好么?这萧声实在难得听到呢!”

  玄光道人被她劝住,这时杨婉贞已忘了找寻张明霞之事,一心一意想着如何留住观主,不要轻易和那阴魔决斗。

  萧声忽然转为和平安详的曲调,悠扬动听,全观的人都侧耳凝听,不知不觉已到了初更时候。

  突然萧声变为高亢激烈,直有穿云裂石之势,隐隐带出杀伐的味道。

  玄光道人忽然起座,道:“她现在挑战了,贫道岂能躲避?”

  杨婉贞道:“我认为她是测验观主道心,否则她不会闯人观来么?”这话颇有道理。玄光观主微笑一下,重复坐下,道:“其实我也认为她是故意扰乱,贫道一出去,多半被她耻笑几句便离开。但贫道初膺重任,又不想被人误解为怕事。”

  杨闻贞随声附和着,其实玄光观主委实怕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何须隐讳。

  萧声忽而激烈,忽而悲哀,袅袅不绝,全观道侣,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寝。

  二更已过,张法忽然找到观主静室,把她拉出来,问杨婉贞道:“你可找着了霞妹?爹很关心这件事哩,我认为也该早点解决,以免日后闹出悲剧,如何是好?”

  “话说得不错,可是有什么解决方法?我真怕摊开牌,或者会迫使师妹加速做出不幸的事,我真怕……”

  张法安慰她道:“噢,这件事又不是你惹起头的,别怕,霞妹不会那么糊涂的,但你得立刻制止她和傅兄来往。”

  她道:“那么你和我一起找她吧?”

  张法怜惜地偷偷亲她一下,便和她走出上元现。

  这时傅伟和张明霞两人,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壁,一味抬头望天。傅伟明知死定,倒也不紧张了,看看天上星斗,便道:“霞妹妹,现在已是二更过了。”

  张明霞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对不起。”

  傅伟朗声一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能和你同月同日死掉,已经满足了。”

  她道:“我老是听到隐隐萧声,觉得十分悲惨。”

  “哪有什么萧声,我们上元观例不许吹奏乐器,那不过是山风松涛罢了。”静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道:“就快到三更了。”他说这句话,就像在提醒旁人的时间般,十分自然。

  张明霞却失声哭泣起来,道:“我不愿死,我不愿死啊……”,哭声越来越大,泪珠把傅伟胸前弄湿了一大片。傅伟一面呵慰她一面怅然想道:“我又何尝愿意死呢。你死了我不能独活,而你却终究非死不可,那么不如早点寻个痛快,我又何尝愿意死的啊……”

  两人同样沉浸在无底永恒的悲哀中,但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因为他们互相献出生命来证明他们的爱情,这一点的确足以令人满足,但却不免仍有极深的悲哀。

  “我想现在是三更了。”傅伟喃喃地说,一面将手臂反抱着她的肩膀,逐渐增加力量,一面低头又吻她。他准备在热吻中,一齐掉向万丈悬崖之下,天地混炖,一切复归于迷茫。

  他们的嘴唇刚刚碰触在一起,这一刹那,傅伟便打算用力滚下悬崖去。

  忽然蹄声得得,非常清晰地传来,跟着有人喊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

  这一声叫喊,有如五雷轰顶,刹时两人都醒过来。

  傅伟抱住张明霞一块儿跃上悬崖边,大大喘一口气。只见杨婉贞和张法两人,跟着张明霞那头通灵白驴后面。敢情杨婉贞忽然想起以往常用那头白驴找回张明霞练功吃饭等,故此这次又用上它。果然片刻之间,已找到张明霞。

  杨婉贞、张法两人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半点良策,只好先回观去再说,或者以后大胆禀明师父,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法。

  这时正好是三更,阴魔宣华枝的萧声冉冉消逝,群山在夜幕之下,恢复了本来的寂静。

  这时青城山下一个村落中,一个人孤独地在大路上负手徘徊,这孤独的人正是沈雁飞。他和父亲沈鉴义兄冯征人黑时来到青城,因黑夜上山不便,而且他们也不能住在观中,故此在山间一个村落出重金租了一栋房屋。

  各人有一间房,他练完功正想安歇,忽然发觉玉葫芦中的神蛛骚动不安,以为它要出去觅食,便走出屋子,把神蛛放出来。

  原来这神蛛因吸食过百毒门特制灵丹,变得常年蛰伏,能忍饥渴。

  十天八天才放出来自行觅取毒虫毒蛇之类充饥,它吃饱了自会回来。

  可是那只神蛛不但不走反而跳到他肩头上,沈雁飞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留意,因练功后精神饱满,不想睡觉,便负手徘徊,净想心事。

  一箭之远处,忽然悠扬响起一阵箫声,沈雁飞乍闻哀音,不觉为之一怔,随即便深深沉浸在哀愁的回忆中。

  那萧声似乎娓娓细诉世上的坎坷,青春岁月尽在无声中蹉跎,最渴想获得的,却成了一场梦幻,只留下令人叹息滴泪的往事。

  热泪盈眶,悄悄沿着面颊泪下来。他想活下去,而且和最深爱的琴妹妹,一齐活下去,可是,最渴望的终成梦幻。

  生命的追求和一切雄心壮志,都不这是幻想中的烟云变幻,瞬息间所有都消逝无踪。

  他异常悲哀地信步前行,直向萧声来路走去。

  蓦地那萧声变得高亢激烈,隐隐带着战伐之声。

  沈雁飞猛一失声,有如在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侧耳一听,更发觉那萧飘忽往来,一似那吹萧的人,合着萧声的节拍在舞蹈。但却是一场非常剧烈的舞蹈,旋律往来之快,令人想象到在一阵旋风中的枯叶。

  好奇之心顿然大盛,悄悄从路旁丛树间掩过去一看,只见数丈之外,一条人影纵横飞舞,衣袂同用,身法之灵活和脚下方位的奥妙,组成非常美观悦目的舞蹈。说是舞蹈当然不大恰当,因为沈雁飞这种大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一种脚法的绝技,同时所占的面积广达两丈方圆,倏东倏西,简直捉摸不定,却极有法度,而且好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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