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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我的意思是我们永不相见,有如从不曾认识的陌路人。”

  “那当然可以。”他肯定地回答,声音中掩饰不住心中愉快。

  她愕然瞥他一眼,心中羞债交集。现在她已知道他的真意。美丽的梦想果然像天边的彩虹,虽然五彩缤纷,夺人眼目,可是终究是虚无的幻影,悲哀之海虽是无边无际,可是愤怒却暂时作为一叶扁舟,载乘着她一时不至于没顶。

  但她没有发作出来,慢慢道:“好吧,我明白了,日后你要守着你的诺言,不能伤害我父亲一根汗毛。”

  沈雁飞本来有点担忧,如今可就放心了,高高兴兴地跟着她走出花树范围。几个人全是一身武功,那黑水河仍有一根巨缆,故此仍可借此渡河。秦玉娇任什么话都不说,过了河便疾奔而去。

  冯征打心底里佩服这位义弟手腕之高强,能使女人们俯首贴耳,一任他驱遣。沈雁飞没有告诉父亲这件事,三人急急忙忙,赶回鄂境,这时和张法。杨婉贞约定之期早已过了,是以不去襄阳,径奔江陵。

  生判官沈鉴真是说不尽心中感慨,但也十分紧张,尤其是步人江陵城内,更加心跳得厉害。

  门庭依旧,人面已非,当他们发觉那座屋子空空如也,触目但见满地灰尘,屋角蛛网,生判官沈鉴脑中嗡一声,顿时为之呆住,心中波涛激天,一时只愿立刻也相随于幽冥地府,原来他以为妻子乃是死了。

  沈雁飞急忙到左邻右舍打听,仅知道母亲突然失踪,这件事不单有关的人觉得奇怪,便整个江陵城的人,无不诧异。

  沈雁飞回来,先劝慰父亲几句,然后把母亲失踪之事说出。结论说青城山那场盛会,修罗扇秦宣真与那终南孤鹤尚煌仇深如海,一定会到场观战,会期就在数日之后,他们目下赶紧动身,直奔青城。只要见到秦宣真,便可问出下落。

  他说得甚是慷慨激烈,冯征在这数日行程中,已知他与秦玉桥约定之事,因此扬扬光头,暗自猜想。

  生判官沈鉴心如火焚,立刻要他们动身赶路,好歹要早一点到青城,一则可以休息备战,二则老友张中元在青城山上,正好找他叙叙旧。

  于是三人歇了脚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离开。

  他们离开沈宅不久,又有几个人来到,原来乃是白云老尼、沈夫人、吴小琴和祝可卿四人。

  她们刚刚到了厅中,隔邻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进来,沈夫人一见便起立让她落座,道:“王大娘坐坐,唆,你走得太急了。”

  王大嫂喘气道:“用呀,沈夫人你路上没碰到你的少爷么?早先回来,带着一个老头子和一个秃头的汉子,坐了一会儿刚刚出去,你们就来了。”

  沈夫人、吴小琴、祝可卿三人面色为之一变,白云老尼慧眼如电,慈眉轻轻一皱,便如有所悟地颌首微笑。

  那白云老尼悟的是那吴小琴其后久居不走,随后又和她们一道到江陵来,她已觉察出吴小琴有点奇怪,怀疑地何以这么耐性地跟随着她们?因此在静坐之际,偶然触想起这个问题,忽然想出她可能和沈夫人有什么关系。

  如今那年轻人的消息,居然能令她这个终日漠然的人也为之变色内情可想而知。

  可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去追赶,白云老尼因已和她约定赴青城山大会,预计在明晨起程,这刻已近日暮,故此也不追赶。

  吴小琴陷入情感的狂风暴雨中,早秋的星辰甚是明朗,中宵风露下,她悄然仁立在庭前。

  凉夜凄凄,鸣备悲切,这位身世孤单伶仃,但冰心花貌,兰质傲骨的姑娘,芳心片片而碎。近日她和祝可卿的感情很好,这是一则祝可卿太温柔而令人怜爱。二则吴小琴对于她肚中的骨肉,忽然生出感情,因为她假定沈雁飞巳葬身江陵,这是他唯一的骨肉。他既然死了,也就没有什么可争的了,只等替他完成那未了的仇恨后,她便飘然出世,再无所牵挂和追求。因此对他仅有的一点骨肉,的确生出感情,因而对祝可卿十分体贴。

  现在情势大不相同,尤其糟糕的是沈夫人已认了这点未出世的骨血是沈家胤嗣,因此祝可卿已名正言顺地变成沈家之人。沈雁飞纵然真心爱自己,但即使能勉违双亲严命而不认视可卿是妻子,可是能奈她肚中的骨血何?因此这件事从宽处想,便是吴小琴能不能和她并存的问题,她能不能和祝可卿一同分享这个丈夫?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纵使是练过最上乘的武功,但也受不住这种心灵上的压力,她微微呻吟一声。

  脚步声轻轻传人她耳中,跟着有人温柔地抱着她的腰肢,道:“夜深了,风冷露重,回房休息吧,好么?”声音温蔼异常,她猛一转头而视,恰好碰着一对澄澈深邃的眼睛,里面蕴含着无穷智慧和对人生的悲悯。

  这对智慧的眼光直射到她心底,她来不及关闭心扉,已被那对眼睛一览无遗。于是她第一次完全地软弱下来,抽咽半声,倒在那人怀中。

  白云老尼慈蔼地抚摸着她,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不该要求得太多啊,命运老是这样,当你不要求之时,什么东西都呈现在眼前,任你挑选。可是当你一有所求,她便变得异常吝惜。你是个好孩子,而且十分不平凡,可是你冷静地想想,千百年来,芸芸众生中,总有比你更不平凡的人吧?但他们是否能得到所要的一切呢?”

  她挣扎似地道:“可是我不甘心妥协啊,命运呀,我痛恨你。”

  白云老尼悲哀地沉思起来,她记得自己也曾经不甘向命运妥协,可是日子流逝,岁月迁移,今晚她却劝一个像昔年的她的姑娘妥协。她悲哀地回溯那寂寞消逝的青春,那一去永不回来的韶华。于是,她为之震惊起来。

  “好孩子,你是个不平凡的姑娘,因此冷静地考虑,不要冲动,更不要鲁莽,我佛慈悲,容许我暂时违背你的理论吧,孩子,你要珍惜现在,哪怕过后觉得十分短促和不实在,但你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抓住这不实在的瞬间。”

  吴小琴开始稍为平静地思索起来,但片刻之后,她虽随着白云老尼回到房中安歇,然而当她把头疲倦地靠在枕头上时,她低低自语道:“我决不能妥协!”

  翌晨,沈夫人和祝可卿依依不舍地送走白云老尼和吴小琴。她们两人仍然按照原来计划,直赴青城。

  白云老尼分析情势道:“青城的追风剑客董毅和终南孤鹤尚煌这次公开决斗,这可是非常轰动的一件大事。因此不论正邪两道的高手,都将闻风而至。一则开开眼界,看看究竟青城和终南哪一派占胜;二则借此一会,还可以叙旧或了断一些恩怨。光是正派方面,好些高手之间也有甚深误会,譬喻武林尊称为玄门三老的黄山金长公和武当天梧子,彼此便有宿怨。那武当天梧子十年前火性未除,虽然明知黄山金长公比他老上一辈,武功自有过人之处。但天梧子本身乃是名门正派,剑术高强,并不将黄山金长公放在眼内,认为金长公借那冷云丹驰名于世,侥幸挤身玄门三老的名位。那时曾经说过不逊之言。恰好不久天梧子便下山修积外功,就在他离山之时,金长公这位年逾古稀的玄门长老,居然寻上武当。这时武当老一辈的高手古木真君早已羽化,除了天格子之外,便是天机于为首。天机子这时当然替天格子出头,当下在比剑坪上剧斗了八百招,金长公以手中拂尘卷飞了天机子的宝剑,扬长回黄山。天梧子回山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我想天梧子定然测出那金长公武功高强,最少也和他不差上下,没有取胜把握,岂敢以劳犯逸?故此十年来容忍下来,可是这梁子已结定了,这次终南孤鹤尚煌故意约他们来青城,当然也是希望乘便看看人家的武功。”

  白云老记稍稍一顿,继续道:“因为终南孤鹤有独霸天下之心,尤其对于剑术大家,更想早知底蕴。他和追风剑董我这场比赛,一定留到压轴表演,这样在事前便可先测探出武当派的剑法如何了。”

  吴小琴到底是个武林高手,谈论起这些事,便不禁全神贯注,暂时忘掉自身烦恼。她道:“光是这两场拼斗,就大有可观啦!”

  白云老尼道:“还有哩,你可知道五阴手凌霄何故从江湖上隐迹的么?”

  吴小琴点点头道:“我听老爹说过了,他昔年见那五阴手凌霄阴阳怪气的,不正不邪,行事令人又好笑又好恨,因此找上他,以金龙旗卷飞他的五阴鬼手,还打了他一掌。”

  “对了,管球就是这种脾气,他曾说过要不就是正派,否则就人黑道,像那五阴手凌霄确是他所最看不过眼的,因此以那支金龙旗,打败了五阴手凌霄。此事武林中人鲜有知悉者。那五阴手凌霄年纪比我们轻一点,此刻大概是七十五六上下,若他听闻你在荆山指日峰救沈夫人的身法,只怕会重人江湖,找寻你算帐。这次青城大会,他多半会现身露面。当然这是假设他还没有故世的话。”

  吴小琴眨一眨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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