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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城门早已关闭,但他却晓得什么地方有缺洞可以出城。

  出了城外,脚下踏着柔软的黄土路,他忽然好像瞧见了母亲痴坐在那小山顶的影子。

  于是,他立刻否认了自家早先的想法,这种持久伟大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母亲的清白吗?

  故此他转而对于伤了老李的大水牛而感到欣慰,因为这可是惩戒破坏他人名誉的人的好法子。

  至于陈吉和醉猫王二,他们的赌债,今生可别想他偿还。

  他以少年人充沛的精力,直走到翌日傍晚时分,才在一个市集里用过晚饭,再拖着疲乏的双腿,在市外一座神庙中的廊下躺下歇息。他的确太疲累了,因此很快便酣然人梦。

  翌日醒来,太阳差不多已晒到屁股,他连忙爬起来赶路。

  他必须趁着羹中尚有打尖的盘缠时,尽量走远一些。

  以免那老李因失牛报官.正好自己又留书出走.这一来.可能官私两方面都会有人追他。

  官方当然是因失牛而派出捕快四处的追查,私的方面则可能是他母亲会央请人来追寻。

  但囊中那一点点钱,却不够他投宿旅店,好在他往常游荡惯了,遇上赌钱得太晚,就随便在哪儿蹲一晚。

  如今天气正热,一点不必担心着凉,倒是白天走路甚是难受。

  走了四天,这才到了襄阳。

  过了襄阳,渡过汉水,直向北走。

  他并没有什么目的。

  不过,他听母亲说过,他父亲生判官沈鉴当年乃是向北走的,一去十五年,沓无音讯。

  这次弃家远走,不知不觉便挑了北上之途。

  这天,中午打尖时用完了最后的一文钱之后(他虽然不肯投宿旅店,借以省钱,但对于吃喝,却总是又酒又肉),心里想着应该找点儿什么活做做,反正这儿离家又有好几百里路,不愁被人追查着。

  可是,此刻举目无亲,正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也。

  他一连穿越过五六个村落,耐心地求询有没有需要人手下田去做活的,但都被拒绝。

  他失望得很,看看天色已是申西之交,肚子开始饿得咕咕直叫。

  蓦见前面半里之外,有个大村落,连忙放步走去。

  但见那村落中,家家户户,屋顶处都冒出炊烟。

  他一面走进村里,但觉这村落的气派,有点跟普通的不同。

  那便是在村子里不论房屋高矮大小,都一式用坚牢耐火的泥砖为墙,且以瓦片盖顶。

  还有便是建筑得相当齐整,仿佛早已分配好地方,才盖房子似的。

  这些屋子不但位置齐整,材料较佳,而且看起来分不出新旧,宛如在同一时期内完工似的。

  沈雁飞并没有因为这些奇怪的感觉而止步,笔直朝村中走进去,但见家家户户,全都敞开大门。

  他可以清楚地瞧见每一家里,都有妇人忙碌地在排桌子开饭。

  他更饿得难受了,随便走到一家门前。

  大声招呼道:“大婶,这儿可要人做活吗?”

  屋子里那妇人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失声斥道:“讨厌,快走。”

  语气中竟不留余地,这可使沈雁飞愣一下,忿忿投瞥她一眼,便走开了。

  他一直走过三户人家,才再在一家门外停住,恰好一个妇人走出来张望什么,他连忙问道:“请问大婶,这儿可有什么活做?”

  那妇人年纪较轻,长相老实,打量了他一眼,露出惊讶之容,道:“你怎会到这儿找活做的?”

  沈雁飞道:“我可是不得已啊!”

  语气中显然甚是倔强,却是因为方才自尊心被损之故。

  她摇摇头,直着眼睛向村口遥望。

  沈雁飞情知这个村子比起其余的富裕得多,因此讨顿饭吃大概不是难事,可是他的自尊心,却不容许他这样做。

  他无言走开,趑趄数步,正盘算着要不要再碰碰运气,忽听那妇人道:“喂,你回来。”

  他连忙走过来。

  她道:“你往别处去吧,这儿哪有活让你做呢。”

  “那边呢?”他问,用手指指村后。

  那妇人眉头一皱,道:“你这人好不识进退,你自己去问问看。”

  沈雁飞使起性子,果然转身向村后走去,当他穿过一条巷子时,陡觉眼前景物大变。

  敢情这村后隐着一座庄院,打村子这儿瞧去,只瞧见庄院后墙,大门却是开向那一边,故此瞧不到。

  庄院中有一幢楼房,虽然只有两层,而且大半给楼后几株高树遮挡住,但已感觉气派不凡。

  沈雁飞想道:“这座庄院定是这周围数十里的大地主人家,相信找份什么杂活做做,不会成问题。”

  一时已忘了村子两个妇人那种使人奇异的气焰。

  只因乡村民风人情素来淳厚,极肯帮助人家,这两个妇人的态度在乡村里,可真甚少会遇到。

  他沿着院墙走,一直绕到前门,觉得甚远,可知这座庄院占地甚大。

  到了庄院门,只见院门大开,他往门里一瞧,不觉呆了。

  原来门内竟是个修剪齐整的花园,齐草修竹,假山水池,布置得极具匠心,使人生出置身画中之感。

  花园过去,好些房屋错落屹立,一片幽雅景象。

  他踌躇一下,想道:“这里恐怕不会用我这种人吧?这里可是富贵之人家,不怕我会盗窃财物才怪哩。”

  当下胆怯起来,一径越过大门,向另一边沿墙走去。

  放限四望,附近竟无村落。

  自家这时又渴热,又饥饿,却见前面不远,有处树荫,树下似乎有道小溪,便放步走过去。

  到了树下,果然有道数尺宽的流泉,从院内流出来。他看见泉水尚清,便俯身掬水而饮。

  饮得够了,只见一棵树的横叉伸出,可容他舒服躺卧,便爬将上去。

  这也是他这数天来的经验,若果随便躺在地上,总有一些想不到的虫豸侵袭,使人烦恼不堪。

  那横叉离地有一丈之高,他爬将上去,正待躺好,眼光扫进院内,忽见里面乃是一片四五丈方圆的硬土场子。

  整片场子用高逾二丈,鸡卵般粗的铁枝围住,根根铁枝深入地中,故显得甚是牢固,每支距离约是五寸,故此在外面能够十分清楚地瞧见铁枝围成的场子中一切东西。

  还有一桩特别的,便是这老大一圈的铁栅除了最顶端处有一圈索,扣住铁枝之外,下面再没有横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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