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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雨下得愈来愈急,阿铁一壹下肚,已开始有点醉意。

  他等得不耐烦了,故乘着五分酒兴,也不再理会雨停没有,缓缓的站起来,碰碰跌跌的直向前行。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打得浑身湿透,他却似无所觉,斗地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便倒地翻滚,恍如他的一生也随之倒下。

  翻呀翻,一直翻至西湖畔,苏堤边。

  雨水不停的打在湖水上,掀起了无数中浅笑着的涟漪;阿铁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他的倒影苍白得惨无血色,原来他在大喝之后,面色会变得如斯铁青。

  这个就是自己了?这个就是步惊云了?

  阿铁惨笑,心想:这样让自己颓萎下去也好,他不要当什么不哭死神!

  他不由自主的抚着自己的脸,接着,他突然发现一件怪事!

  赫见湖中自己那个影倒影,竟然没有像自己一般以手抚脸,而且,还向阿铁展露一丝诡异的微笑。

  阿铁一骇,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个清楚,这一次水中的倒影却并无异样。

  阿铁方才感到宽心不少,可能是自己喝得大多酒了,双目才会如此昏花、不济。

  正想勉强再站起来,霍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赫然从湖下闪电伸出,一把看攫着呵铁颈后,发力狂拉,想硬生生把阿铁的头拉进水中。

  呵铁大惊,当下酒意也消了一半,急忙以双手拼命按着堤边。

  这五年来,他在村中一直以力大无穷见称,如今生死悠关,更是使尽全力,“哗啦”一声:他身形猛地向后撑起,水中狂拉他后颈的人也给他硬生生拉出水面。

  二人一起重重跌到地上,阿铁于伦惶中定神一看来人,不禁当场大声惊呼一声。

  “阿黑?”

  不错!眼前人和阿铁长得一模一样,而阿铁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是阿黑;阿黑那种冰冷的眼神,他与他共同生活五年,一眼便可认出。

  原来适才水中的倒影并非阿铁自己,而是阿黑!

  只是,阿黑此时正冷冷的盯着阿铁,嘴角又泛起那丝邪异的微笑,就像完全不认得阿铁是他大哥一样。

  在他眼中,阿铁似乎已成为了他要擒杀的——猎物!

  如今既然一击不能得手,阿黑亦不再勾留,双腿一蹬,便回身退走,身形之快,简直有如一头黑色的豹,矫健无比,速度令人咋舌!

  “阿黑,另走!啊铁慌忙站起来发足狂追,然而阿黑的快看来已是人的极限,阿铁根本无法追上。而且追出不及百丈,阿铁体内的酒意也因发足狂奔而愈来愈盛,他斗觉酒气攻心,脑海一阵迷糊,便仆跌在地上。

  惟是在他失去知觉之前,口中远是不断如梦吃般呢喃道:

  填好,阿黑……你真的……没有死,但……你……为……何……完全……不……认得……我?”

  啊……黑,我……是……你……的……大……哥……啊……”

  呢喃声冉冉沉不可闻,阿铁终于昏了过去。

  滂沱大雨还是下着,似在哀悼着人间有情……

  这一倒,阿铁就整整昏了两天。

  只因为,雪缘发现他的时候,他仍是倒卧在大雨之下,浑身已给丽水打至僵硬。

  然而雪缘把他带回家里后,他的身体反而开始发热,他病了。

  阿铁的脑海虽一片迷糊,惟仍可依稀感到雪缘把他的上衣脱去,一双玉手抵住他的背门,他当然明白她想干些什么,他迷迷糊糊地、虚弱地喊:“不……要,我……不要你……破誓,以……移天……神……神……决……替……我……驱……热……”

  雪缘的掌立时顿止了。阿铁感到,她又为他穿回上衣,两颗烫热的水珠,滴在他的脸上,他还没机会琢磨那是什么水珠,已随即什么也无法感觉了。

  再度回复知觉的时候,阿铁是给一个男人的声音弄醒的。

  “他已无大碍,醒来后便可下床了,不过,为要让他能好好固本培元,你一会把这碗早已煎好的药喂给他服下吧。”

  阿铁又听到雪缘唯唯称是的声音:“我明白的,多谢大夫!可惜这些银子还不足够,我索性打后给你一起送来吧!”

  阿铁开眼睛,只见雪缘正把一个男人送出门外;那个男人,正是村里收费最昂、最医术亦最高明的唐大夫。

  唐大夫离去后,雪缘方才缓缓转身,拿出一些碎银子一面细数着,一面满怀心事地步回屋内,乍见阿铁已从床上下来,脸上的愁容登时一扫而空,喜形于色问:“阿铁,你……醒过来了?”

  阿铁并没回答,只徐徐坐到桌旁。

  雪缘不以为意,一边把余银放到桌上,一边道。

  “你醒过来便好了。你知否自己已昏了两天,全身火热?我本想以移天神诀替你驱热你又不肯,惟有找唐大夫回来替你医病……”

  说着正想端起那碗培元药茶给阿铁服下,讵料还未触及那碗药,阿铁猝地道:“唐大夫素来收费最昂,你,那来这么多的银子?”

  他指着桌上的碎银子,雪缘纷厌陡变,想不到阿铁甫醒来便问这个问题,霎时答不出话来。

  她前来阿铁家暂住之时身上并无分文,在也是以徐妈留下的一袋米粮赖以为生,如今又为何有那样多的银子?看来,这些银子的来历大有问题。

  阿铁斜瞥着她,猜测:“这些银子,是你回去搜神宫分坛拿回来的吧?”

  “我……”

  雪缘没料到阿铁居然会如此猜度她,看来十分失望,陡地哑口无语,站了半晌,正想张口解释,然而阿铁并不给她任何机会解释,他勃然变色,高声道:“难道……你已忘了自己的誓言?你不是说过绝不回去哪里?绝不再取哪里半分半文?你要重过新生?”

  雪缘的头垂得很低,低得令人无法可辨她此际的脸色,她可有半分委屈?

  阿铁第一次如此疾言遽色地道:“我讨厌没有原则的人!即使你拿钱回来救我也不会多谢你,我不想再见你!”

  说罢演手一挥,当场把桌上的药与银子一扫!他是故意的,他要乘势赶走她!

  “崩”的一下碗破声混和了银子细碎的堕地声,顷刻之间,地上撒满了寥落的银子,还有药碗的碎片,和倾泻了药茶。

  那些银子,散乳得如同雪缘被伤害了的自尊。

  那些碎片,碎得有如她此刻的心。

  雪缘村镇表情地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银子,眼泪已不住在她眶内打滚,但她远是忍着不流。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一片苦心,竟会换来阿铁如此无情的对待。

  也许她本来预算阿铁醒来后,会因为她找来银子替他医病,会对她好一点,岂料如今……未曾相爱,已经无情!

  他怒得一脸铁青,她落得一脸苍白,或许,这原是他和她的本来面目。

  她忽尔凄然蹲下身子,徐徐的小心奕奕的检抬那些撒了一地的银子,就像是一个遭子女遗弃街头,倚赖拾荒维生的老妇,她并无半丝抱怨。

  纵是最无情的男人瞧见她伶仃可怜的样子也会不忍,不过阿铁仍不放过,道:“你犹执迷不悟,还要检抬这些银子?”

  雪缘并没抬头看他,只是自顾一边捡拾着银子,一边木然的道:“阿铁,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些……都是……我找来……的……银子,我……不会……胡乱……丢弃……”

  说着已开始有点硬咽,但她仍深深低着头,不让阿铁瞧见她此际的脸色。

  只因为,她的脸色正流露着真相;而真相,却是相当可悲,她宁愿他不知……

  一宿无话,两宿无话,三宿也无话。阿铁似乎已绝不会和雪缘说半句话,也没有告诉她关于他遇见阿黑的事,免得她又牵涉入这件事内,他只想她仅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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