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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1)


  那“公子爷”和他的手下走了之后,金逐流上前与宫秉藩相见,说道:“宫香主,想不到你也到了这儿。”

  宫秉藩淡淡说道:“是呀,真是幸会。多谢你拔刀相助了。”

  金逐流笑道:“以前我不知道你的为人,多有得罪。现在咱们可以交个朋友了。小弟姓金,名逐流。随波逐流的‘逐流’二字。”那次宫秉藩与他比剑失利之后,曾经问过他的名字,当时金逐流还是将他当作敌人看待,不肯将姓名告诉他。

  宫秉藩抚剑一揖,说道:“宫某多谢阁下相助之德,三年后比剑之约取消。就此别过。”

  金逐流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的气还没有消吗?你若是想要这块玄铁,我可以给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所应为,客套话你就不必说了。”何老大在一旁听他说及玄铁,不禁面露诧异之色,注视他那匣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金逐流虽然赋性不羁,却也是个性情中人。当他真心实意想和对方交个朋友的时候,他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玄铁虽是世所罕见的宝物,也并不放在他的心上。但在宫秉藩听来,却把他的由衷之言当作了讥刺,于是怫然说道:“不错,宫某是曾想抢这块玄铁,但是要凭本领抢的,岂能不度德、不量力,妄取别人的东西?阁下的本领远胜于我,我也自知不配有这宝物了,你还调侃我做什么?”

  金逐流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不会说话,又得罪了你。在下只是一点纳交之意,你可不要误会。”

  宫秉藩冷冷说道:“金兄折节下交,小弟高攀不起!”说罢转身便去。何老大想要向他道谢,亦已来不及了。

  金逐流笑道:“这人虽然骄傲得紧,倒也有点骨气。”心中想道:“他败在我的剑下,也难怪他有此误会。俗语说日久见人心,将来他自会知道我的为人,那时我再与他解释。”这么一想,心中虽然还有一些不快,也就不去管他了。

  何老大父女上前拜谢了金逐流救命之恩,互通姓名,金逐流这才知道父亲名叫何建雄,女儿名叫何彩凤。

  金逐流道:“何大叔,你的伤不要紧吧,这里有颗小还丹,请你服下。”

  何建雄吃了一惊,说道:“这是少林寺的小还丹,你这么贵重的灵丹,别给我糟蹋了。我的伤算不了什么。”

  金逐流笑道:“这是我的一位世伯偷来的,你尽管拿去,我还多着呢。身体要紧,不必珍惜它了。”

  何建雄是个豪迈的江湖汉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把那颗小还丹服下,说道:“大恩不言报,金相公日后若有用得着小人之处,何某定效犬马之劳。好,咱们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金逐流笑道:“他们已经给我打得落花流水,难道还敢再来?”何建雄父女收拾了摊子,急急忙忙便走,金逐流心里虽不服气,也只好提着玄铁跟上。

  何建雄并无内伤,休息过后,又服了小还丹,健步如飞。何彩凤的轻功也很不弱,不即不离的跟在她父亲背后。不过金逐流走得更快,转瞬之间,就越过了他们前头。

  何建雄已知道他手上提着的是玄铁,凭着他的江湖经验,一看就知这玄铁沉重非常,见金逐流提着玄铁,自己还赶不上他,要他时不时放慢脚步,才能跟上,心里又是诧异,又是佩服。

  三人施展轻功,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绕过了千佛山,出了济南城外。何建雄松了口气,说道:“咱们可以歇歇了。”

  金逐流说道:“那公子爷是什么人,如此强横霸道?他那两个保镖,倒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却不知也何以甘心受他所用?”

  何建雄笑道:“这公子爷的来头可大着呢,他是曹振镛的宝贝儿子。”

  金逐流道:“曹振镛是什么人?”

  何建雄诧道:“金相公从不过问外间之事吧?这曹振镛官居文华殿大学士,正是当今相国哪!当朝两个权相,满人是穆彰阿,汉人就是曹振镛。权柄是穆彰阿大些,但曹振镛逢君之恶,助纣为虐,专门给鞑子皇帝出主意来欺压汉人,罪恶也不在穆彰阿之下。”(按:清代相权分散,内阁大学士之职,在赞理机务,表率百僚,犹古之宰相。清初定制,其数满汉各二员,协办大学士,满汉各一员。然实权多归于满人大学士。)

  金逐流道:“原来如此。我从海外回来没有多久,还未知道。”

  何建雄道:“曹振镛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任他在乡下鱼肉百姓,胡作非为。他这宝贝儿子喜欢练武,门下养有一班贪图富贵的江湖人物,暗中也作朝廷的耳目。”

  金逐流笑道:“早知如此,悔不该不打这公子爷一顿。好,到了北京,我倒要找他老子的麻烦。”

  何建雄道:“金相公是要到北京去么?”

  金逐流道:“正是。”

  何建雄道:“可是与萨总管作寿之事有关?”

  金逐流诧道:“你怎么知道?”

  何建雄道:“请问你的这块玄铁,是不是从六合帮的手上夺过来的?”

  金逐流道:“不错。原来你也知道了这块玄铁的来历。”这块玄铁是六合帮之帮主要送去给萨总管做寿礼的,何建雄既然知道它的来历,当然可以猜想得到金逐流此次上京是与萨总管做寿有关,是以金逐流也就不用再问了。

  何彩凤又惊又喜,道:“这就是史白都拿去巴结萨总管的玄铁吗?可不可以给我开开眼界。”

  金逐流道:“行呀,不过你可得小心拿着,玄铁很重,别弄跌了。”

  何彩凤接了玄铁,身子侧过一边,不由得啧啧称奇:“果然真是宝贝。那串夜明珠虽然价值连城,比起这块玄铁来,只怕还是远远不如!”何建雄笑道:“不,若是在萨福鼎眼中,我看他会更喜欢那串明珠。”何彩凤道:“爹爹说的是。”神色有点黯然,随即把玄铁交还金逐流。

  金逐流心里想道:“他们对六合帮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却不知有何关系?”正想发问,何建雄已先说道:“金相公,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六合帮中有个李敦,你可知道?”

  金逐流笑道:“我和他正是道上的朋友。”

  何彩凤登时眉心结解,忙问道:“这么说,你和他是相识的了。却不知是什么道上的朋友?”问得有几分稚气,但喜悦之情亦已表露无遗。

  金逐流哈哈笑道:“他偷明珠、我偷玄铁,我和他正是同道,偷的都是六合帮的东西。不过,他的那串明珠已经抛下了无底深潭,却是比不上我的运道了。”当下,把那次在徂徕山上与李敦相遇的事情告诉了何家父女。

  何建雄道:“多亏金相公帮他度过了一次难关,我正担心他给六合帮的人捉回去呢,不知他现在下落如何?”

  金逐流道:“徂徕山分手之后,我就不知道他的讯息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六合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们要另外筹办礼物送京,要找寻帮主的妹妹,还要抢回这块玄铁,哪里还有空暇追查李敦?玄铁比明珠贵重,我又并不是隐瞒行踪的,六合帮的人要对付我们首先也是来对付我!”

  何建雄道:“不错,你偷了这块玄铁,对李敦来说,等于是转移了六合帮的目标,也即是掩护了他。不过,如此一来,却是要连累你担当更多的风险,我们父女也觉得过意不去。”

  金逐流笑道:“我不怕六合帮。史白都不来找我,我也想去找他呢。何大叔,你对李敦这样关心,不知他是你的什么人?”

  何彩凤粉脸泛红,低下头来。何建雄笑道:“对恩公还怕说么?实不相瞒,李敦正是小婿。他和我这丫头自小订下的亲事,本来想在今年给他们小俩口完婚的,不料出了六合帮这件事。”

  金逐流得意忘形,大喜叫道:“这太好了!”这么一叫,更把何彩凤羞得满面通红。不过,她只道金逐流是为她欢喜,却不知道金逐流是为自己欢喜。金逐流一直把李敦当作史红英的情人,如今方始知道完全是属于误会。

  何建雄道:“凤丫头知道了这件事情,担忧得不得了,不见着李敦,她是不能安心的。所以我只好陪她出来寻找。为了容易让他得知消息,凤丫头出了个主意,由她扮作说鼓书的姑娘,穿州过府的卖唱。也幸亏她小时候喜欢听梨花大鼓,唱起来也还勉强可以对付过去。”

  金逐流笑道:“岂只对付过去,简直精彩非凡!你这么唱呀唱的,一定会把李敦引出来。”何彩凤抿着嘴儿道:“恩公说笑了。”

  金逐流道:“我要赶往北京,你也要寻找李敦,咱们就各奔前程了吧。何姑娘,你若见着了李敦,请给我问一声好。”

  金逐流心情愉快,走路也走得特别快,虽然提着沉重的玄铁,一天工夫,也走了将近三百里路,第二天便渡过了黄河,中午时分,到了禹城。

  禹城在黄河北岸,相传是大禹治水时所建的城池。城中有座著名的酒楼,名“仪醪楼”,据说最先发明酿的酒人是大禹的臣子仪狄,他制作酒醪,“禹赏之而美,遂疏仪狄。”但大禹虽然疏远仪狄,酿酒之法却传了下来,美酒醇醪,世人无不喜爱。“夏人好酒”,“夏”是大禹所建的国号,史书上也是有记载的。禹城中的这座“仪醪楼”当然也含有纪念仪狄的意思。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禹城的一个名胜了。

  这座酒楼比城中的民居都高,便于客人眺望黄河,缅怀大禹的功绩。金逐流到了禹城,少不免要到仪醪楼喝酒。

  这一天游人极少,本地人则是习惯在晚上才喝酒的,金逐流中午时分走上这间酒楼,客人就只得他一个。金逐流更是高兴,心想无人扰我清兴,正好痛饮一场,于是小心翼翼的把玄铁放在桌底,便即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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