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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离奇身世(3)


  张雪波松了口气,张炎则是不由得大大吃惊。这时他方始知道他是低估了檀公直的内功造诣,他暗骂自己胡涂:“他和我说了这许久的话,还能够支持得住,我早就应该想到他是在拖延时间运功解毒的了。唉,我也是太过相信这毒药的厉害了,早知如此,我,我——”

  早知如此,该怎样呢?此际,他自己也是答不上来。是该早就把他杀掉吗?这话若是早半个时辰问他,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答是。但现在他却是不敢说非杀檀公直不可了。因为他自己亦已是在思疑,不知檀公直到底是何等样人了。

  檀公直在喘声,跟着大声咳嗽。

  檀道成扶他坐稳,问道:“爹,你怎么啦?”

  檀公直坐在板凳上,背靠着墙,一边咳嗽,一面说道:“唉,我不行了!”他用弹指神通的功夫替儿子解穴,的确是差不多耗损了他刚刚凝聚的真气了。

  就在此时,三个黄衣人走进了屋子了。

  为首的那个武士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檀贝勒,别来无恙,还认得小人么?”

  檀公直连连咳嗽,喘着气道:“原,原来是哈都尉,请,请恕失迎。”心里想道:“哈必图是龙骑兵中著名的勇将,我倘若没有中毒,自不怕他。但如今我的真气尚未凝聚,功力最多不过恢复两分,只怕是打不过他了。”哈必图道:“多谢王爷还记得小人,但我早已不是龙骑兵的一个都尉了,十年前皇上已经将我内调入宫,如今我是一等御前带刀巴图鲁。”龙骑兵是禁卫军,巴图鲁则本来是个封号,意义为“勇士”,有功劳的将军,也常有被封为“巴图鲁”的。但“御前巴图鲁”则是全国皇帝的贴身侍卫,侍卫而加上“巴图鲁”衔,地位已经在一般侍卫之上,“一等御前带刀侍卫”那更是非同小可,地位已是不在“龙骑兵总尉”(相当于御林军统领)之下了。若论和皇帝的亲密关系,龙骑兵都尉都不能相比。哈必图自报官衔,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檀公直淡淡说道:“檀某僻处荒山,孤陋寡闻,恭喜哈大人升官。”

  哈必图道:“这两位是我的同僚。他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老大叫呼沙龙。老二叫呼沙虎。”

  那两个黄衣武士跟在哈必图后面,齐齐踏上一步,垂手贴膝,躬腰说道:“二等御前巴图鲁呼沙龙呼沙虎拜见王爷。”檀公直仍然背靠着墙,动也不动,说道:“不敢当。嗯,三位、三位巴图鲁同日光临,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请原谅,原谅我不能起立,多有失礼。”

  哈必图冷笑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人,怎敢有劳你王爷起立。不过,我们是奉了皇上之命而来的。”说至此处,陡地提高声音喝道:“檀公直,皇上宣召你入京,快快跪下接旨!”

  檀公直仍然动也不动。呼沙龙变了面色,喝道:“檀公直,你敢违抗圣旨吗?你知不知道,违抗圣旨该当何罪?”檀公直淡淡说道:“大不了是个死吧?”

  哈必图向呼沙龙打了个眼色,示意叫他不可妄动,放宽语气,说道:“檀王爷,你别惊疑,念在往日的交情,待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檀公直道:“好,你说!”连声咳嗽。檀道成轻轻给父亲捶背,心里着急之极。原来他的穴道虽解,功力尚未能够恢复。

  哈必图道:“说老实话,依你当年的所作所为,皇上确实是对你十分不满。但你可知道你令得皇上最恼怒的是什么事吗?”

  檀公直道:“我做过的事情几乎没有一样是合皇上心意的,但以何者为最,请恕我缺乏自知之明,倒要请你指教。”哈必图道:“贝勒言重了,指教二字,奴才如何担当得起?这只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这次奉命出京之时,皇上和我说及贝勒当年之事,我才知道贝勒获罪之由的。”

  檀公直道:“好,那就算是皇上对我的指教吧,请你转述。”哈必图道:“皇上最恼怒的是两件事情,一、你要杀秦桧。那时秦桧已经投降咱们金国,皇上正要将他重用,不过事关机密,不便公开,也不便和你详言,但皇上料你也会多少知道他的用意的。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劝皇上杀掉秦桧,皇上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檀公直道:“我要杀秦桧的理由,当年也曾禀告过皇上的,皇上没告诉你么?”

  哈必图道:“皇上说了。皇上说,不错,秦桧是个反复无耻的小人,但你要用这个理由杀他,却是大大的不对。”檀公直道:“有何不对?”

  哈必图好像听到了最荒谬的问题,愕了一愕,大声笑道:“王爷,你是装胡涂呢还是真的不懂?事实早已证明,秦桧的反复无耻,那只是对宋国有害,对咱们金国却是大大有功。若不是他,怎能害死岳飞,岳飞不死,中原之地都要被他收复,还谈得到吞并宋国么?”

  檀公直说道:“吞并宋国,不知还要打多少年的仗,兵连祸结,又有什么好处?圣明天子,应该以德服天下,徒仗武功,人心不服,只有埋下祸根。若然依靠阴谋诡计,侵害邻邦,纵然得益一时,长远而言,恐怕更非善策!试看秦桧害死岳飞之后,宋国的百姓,又有哪个不悼念岳飞的,不痛恨秦桧,民心沛然莫之能御,吞并宋国又岂易言?”他说了这一番话,连连咳嗽,气喘吁吁。

  哈必图冷笑道:“你的大道理留待见到皇上再说吧,我不和你争辩。”

  檀公直道:“我未必能够见到皇上了。不过,你说的也对,时间无多,还是言归正传吧。皇上最恼怒我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檀道成一面替父亲捶背,一面说道:“唉,对牛弹琴又有何用,爹爹,你还是省点气力吧。”

  躲在复壁里偷听的张炎心里却是明白,檀公直那番话并不是说给这三个“巴图鲁”听的,是说给他听的。“原来檀公直曾劝过金帝杀秦桧,我真是错怪他了。”听见檀公直喘气的声音,心里好生难过。

  哈必图横了檀道成一眼,对檀公直冷冷说道:“第二事,你已经说到了皇上之所以恼怒你,就是因为你反对他对宋国用兵。哼,皇上亲口对我说,因为你反对他用兵,他还曾怀疑过你呢!”檀公直道:“哦,怀疑什么,怀疑我是里通敌国的奸细么?”哈必图道:“那倒不至于,以你的身份当然也不甘于只做奸细。老实说,皇上对你的疑心,可比奸细这个罪名大得多!”

  檀公直道:“哦,那我更非知道不可了,请直说吧!”哈必图道:“皇上怀疑你是想拢络人心,图谋篡位,换句话说,就是你要造反!因为你知道有一部分官兵不想打仗,百姓也大都是怕打仗的,你反对皇上对宋国用兵,就可以收买人心。还有,你虽然不是里通敌国,但你主张与宋国平等谈和,宋国也必定乐于助你篡位。结果和里通敌国也是一样了!”

  檀公直冷笑道:“原来皇上也知道人心不想打仗吗?但皇上既然对我疑心这样大,为何还要召我进京?你又为何叫我不必害怕呢?”哈必图道:“皇上对你的怀疑那是已经过去了。”其实他知道是未曾“过去”的,只是他奉了皇帝之命不能不这样说以安檀公直之心。

  檀公直道:“皇上现在就不怀疑了么?”

  哈必图道:“老实告诉你,皇上最初也还是疑心的。但经过这么多年,皇上已经查得清楚,你并没有逃到宋国,也没有和任何一位握有兵权的将军来往,差不多二十年都是在荒山隐居,皇上才不疑心的。”

  檀公直道:“但我的主张还是和原来一样!”

  哈必图道:“皇上说你那些迂腐之见不值一驳,但只要你还没有实际的起兵反他,他就可以大度包含,不咎已往。而且秦桧亦已死了,皇上也不在乎你曾经要杀秦桧了。皇上认为你是个人才,他还是要用你的。好,皇上的话,我都对你实话实说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檀公直道:“安心又怎么样?不安心又怎么样?”

  哈必图道:“皇上对你这样宽厚,老实说我也为你庆幸。你若没有别的怀疑,那就安下心来,赶快接旨吧!”檀公直道:“请恕我不能接旨!”

  哈必图勃然变色,说道:“我说了这许多话,都是白说了!你可知道,你不接旨的后果?”

  檀公直道:“可惜你不早来两时辰,如今我想接旨也不能了!”

  哈必图道:“却是为何?”檀公直道:“你瞧我现在这模样,还能和你上京么?”

  哈必图素知檀公直武功高强,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檀公直这副萎糜不振的模样,已经有点疑心,还道这是檀公直假装出来的,但经过了这半枝香谈话的时间,看来又不像是假装,他不禁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檀王爷,你怎的弄成这个模样,是有病吗?”

  檀公直缓缓说道:“老实对你说吧,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来的。我想不到皇上会赦免我,与其迟死,不如早死,因此我在两个时辰之前,已经服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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