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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烟罡风吹己散 前尘若梦死水又重波(4)


  两姐弟各自全神观战,心有所思,看到紧张惊险之处,都不禁失声叫唤。忽听得远处马嘶,那匹照夜狮子马也突然嘶鸣起来,于承珠怔了一怔,只见那匹白马跃下山坡,跳上官道,如飞奔跑。心中大奇,一个疏神,几乎给盘天罗的长鞭扫中。

  白马去得快,来得更快,陡然间,忽听得一声大喝,声如霹雳,只见一个碧服黄须的大汉,貌似胡人,身披锁子黄金甲,手提双龙护手钩,骑在白马背上,如飞奔至!于承珠大喜叫道:“澹台伯伯!”原来来的人正是张丹枫的家将澹台灭明,亦是上官天野的大弟子,论起辈份,比张丹枫还高出一辈,他本是汉人,只因世代居住蒙古,故此貌似胡人。澹台灭明此时己是望六之年,仍然矫健无比,只听他一声大喝,纵马狂奔,当者辟易,盘天罗那一鞭刚要打下,给他一喝,心中一凛,急忙回鞭招架。只见两道金黄色的钩光,倏然劈下,盘天罗的长鞭一下子便被锁住,澹台灭明大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欺侮我的侄女?”盘天罗用力一夺,好不容易夺了出来,长鞭已断了一截。于承珠叫道:“这厮是赤霞道人的门徒,屡次欺负我,澹台伯伯,你给我在他身上留一个记号!”澹台灭明喝一声“好!”双钩霍霍,连环疾进,剪、扎、抽、撤,恰如骇电惊霆,两道金蛇,贴着盘天罗的身于飞舞,转瞬之间,只见澹台灭明双钩一合,“咔嚓”一声,盘天罗的锯齿鞭又被剪断一截,丈许长的长鞭,折下四尺不到,盘天罗魂飞魄散,撤鞭便逃。澹台灭明喝道:“看你的师父和玄机前辈的交情面上,饶你不死。记下来了!”钩光一闪,盘天罗哪躲得开,一只耳朵竟给硬生生的撕下。

  于承珠转身想助铁镜心,那阳宗海却是溜滑得很,一见澹台灭明进场,势头不对,先自逃走了。铁镜心正在追赶,见于承珠过来,倏地停了脚步,低声说道:“于姑娘,你好!”于承珠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到云南做什么?”铁镜心凉了半截,心道:“我万里追踪,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思?”但当着众人,却又怎好向于承珠倾诉自己的心意?尴尬一笑,道:“听说张大侠在大理 ……”叶成林瞧着两人神情奇怪,插口说道:“对呵,想来铁兄也是去找张大侠的了,咱们正好同路。”幸而有叶成林的言语解围,铁镜心神色才恢复正常。但见于承珠态度冷淡,好似故意不睬自己,反而去逗叶成林说话,心中又是无限辛酸。

  此时澹台灭明早已把谷家庄的庄丁驱散,将沐璘、沐燕救出来。原来那日张丹枫大闹国公府之后,打探出沐燕姐弟逃走的事,料到他们必是前来大理要跟随自己,可是等了多日还未见他们来到。张丹枫生怕他们在路上出事,故此叫澹台灭明前来,沿途打探他们的消息。澹台灭明是张丹枫的家将,那匹“照夜狮子马”自然听他使唤。

  谷中豪父子一见势头不对,便已逃入庄中,在庄前撒下蒺藜,关闭庄门,准备迎敌。澹台灭明向沐燕姐弟问明原委,哈哈笑道:“此人是滇西一霸,这次居然肯以黄金百两换取你的宝马,虽说是有眼无珠,但还不算是穷凶极恶,咱们就饶了他吧。”于承珠得回宝马,喜出望外,一心想快上苍山拜见师父和太师祖,亦不愿再在谷家庄耽搁。

  沐璘、沐燕脱困之后,急忙跑来与于承珠、铁镜心相见。于承珠正想摆脱铁镜心的纠缠,迎上前道:“小公爹,多谢你呵!”沐璘受宠若惊,道:“你来救我,我才要多谢你呵!你多谢我什么?”一张孩子气的脸上,露出又欢喜又惶恐的情绪,于承珠噗嗤一笑,道:“你替我爹爹建庙造像,我怎么不要多谢你。”沐璘道:“令尊赤胆忠心,为国冤死,天下同钦。建庙造像还不足表示我心中的敬慕千万一,于小姐你把它当作一桩事情提起来,令我越发惭愧啦。”于承珠笑道:“无论如何,你的勇气总是值得佩服。你给国公爹责罚的事情,我都知道啦!”沐璘面上一红,讷讷说道:“说实在话,我也有点胆怯,全亏我的姐姐,要不是她替我壮胆,这次我也不敢逃出来。哈,你不知道我姐姐最会做作,哄得我爹相信她,以为她不会闹事,平时总是要她管教我。哈,其实她的胆子比我还要大,不过她总是躲在背后,推我出头就是了。”沐璘起初想学大人的口吻和于承珠说客气话,说呀说的,终于还是露出孩子气来。

  于承珠忍住笑,与沐燕招呼,道:“那日姐姐派遣金娥召我,可惜我来迟了。”沐燕道:“那日之事,冒昧之极,姐姐勿怪。我一心想见姐姐,谁知临时出了岔子,好在如今还是见着了。”她口说一心想见于承珠,眼睛却暗暗地溜着铁镜心。于承珠道:“这位是铁公子,都御史铁鈜的少爷。”铁镜心眉头一皱,只听得沐燕说道:“呵,那是当年参劾过奸宦王振的铁御史了,我爹爹也曾提过铁大人的。久仰了。”铁镜心听她夸赞自己的父亲,心中欢喜,只听得沐燕又道:“多谢铁公子和于小姐这次出力相救,哎哟,铁公于还受了伤呢。”忽地想起还有一位叶成林,忘记招呼,顺口说道:“还有这位大哥,也一并多谢了。”叶成林毫无芥蒂,点了点头,走开一边,自去和澹台灭明说话。

  铁镜心听得沐燕口口声声谢他相救,心想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被关在谷家庄,这话从何说起?”但有人相谢,心中总是高兴。微微笑道:“一点轻伤,不算什么。”沐燕“咦”了一声道:“还说算不了什么,你瞧血还没有止呢。”铁镜心道:“我有金创药,再敷一点便没事了。沐小姐,这确实不算什么,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台州沿海抗倭之时,几乎天天流血厮杀,那才真是惨烈呢。有一次我和几个日本七段八段的武士拼力,我的胳膊几乎给他们劈断,幸亏我躲闪得快,终于还是把他们打败了。”沐燕露出无限钦佩的神情,道:“是么?铁公子真是年少英雄。嗯,什么叫做七段八段?别动,别动,我替你包扎。”一面说话,一面掏出丝绢,替铁镜心包扎伤口。铁镜心被于承珠冷淡,一口气正自难咽,这时心中甜丝丝的,想道:“哼,你不理我,有人却争着理我呢。她还是公侯的千金小姐,也不见有你这么大的架子。”他本来是想推辞的,终于还是让沐燕给他包扎了。他也有意气气于承珠,沐燕问一句,他答十句,给她说当时抗倭的故事,把自己描绘得好像是抗倭义军中首屈一指的英雄。

  哪知于承珠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铁镜心的语言和态度,却把她引人更深沉地思索中,她好像更深刻地看到了铁镜心灵魂的深处。她忽然想起了叶宗留,叶宗留是抗倭的柱石,谁的功劳都不似他,但叶宗留就从来没有半句话夸耀过自己。她的眼光又落在叶成林身上,叶成林曾干了不少大事,也曾帮他叔叔做过善后的工作,一路同行,也未曾听他半句谈过自己。那曾经在她脑海中浮沉过的联想,现在是更加鲜明了:“嗯,一个是江南园林中的玫瑰花;一个是云贵高原上的大青树。玫瑰花只会向富贵中人尽量展示自己;大青树却永远是默默无言地荫庇着来往的旅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于承珠现在是看得更清楚了。她有一点点憎厌,然而更感到辛酸,就好像忽然发现自己心爱的珍珠项链乃是假的一样。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向铁镜心再看了一眼,无论如何,他今日的受伤还是为了自己呵!然而也不过是仅仅一眼,当她的眼光和铁镜心相接,她感到铁镜心洋洋自得好像要向她炫耀的心情,她又把眼光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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