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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侠义胸怀饶败寇 娇娃掌力骇凡夫(1)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史朝英快马冲来,架住了段克邪的宝剑,颤声急促叫道:“好呀,段克邪,你,你杀了我吧!”段克邪的武功胜过史朝英十倍,手中拿的又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只要稍微用力,不仅可以把史朝英的青钢剑削断;还可以将她重伤,但两人目光相接,段克邪见着史朝英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却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之情,那一剑竟是下不了手。

  牟世杰得了喘息的机会,反手一剑,荡开了段克邪的兵刃,拨转马头便跑,史朝英跟了上来,低声说道:“世杰,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牟世杰本来是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拼着战死沙场,此时见史朝英仍然跟随自己,且还软语相劝,不由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心道,“不错,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朝英她还愿意患难相随,大丈夫岂能不庇护妻子!”殊不知史朝英也是形势迫她如此,她已深知段克邪心里对她是憎恶极了,她除了与牟世杰同生共死,还有哪一条路可走?

  牟世杰一声长啸,那八个扶桑岛侍者都跟了上来,聚拢在他的周围。方辟符、史若梅等人正要追去,段克邪挥动令旗说道:”咱们不可违背诺言,牟世杰如今既要逃命,就由得他们走吧!”方辟符只好依从,勒住马头,牟世杰这一行人迅即从官军已撤开封锁的谷口冲出。

  史若梅道:“可惜,可惜!克邪,你可是错过了报仇的机会了。”段克邪只怕史若梅气量狭窄,责他顾念旧情,如今听得史若梅绝口不提史朝英的名字,只是惋借他不趁此机会报牟世杰辱他之仇,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报仇事小,守信事大,军令既出,那也就不好只是对牟世杰不按令而行了。何况铁大哥的意思,也是不想把牟世杰置之死地的。”聂隐娘也道:“这军令下得对。可以减少双方的无辜受伤。克邪,我可真想不到我爹爹会听你的话。”聂隐娘懂得从大处着想,史若梅听了她的解释,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笑道:“我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气这牟世杰不过。”

  聂锋下令叫部属清理战场,然后整顿军队,点检自己这边的伤亡。他将左右都调遣出去,帅帐中空无一人,这才接见段克邪等人。他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却是神色黯然,毫无喜悦之色。

  聂隐娘道:“爹爹,我回来了。”聂锋道:“你这丫头,怎的在你爹爹面前说谎?说是回家去看你妈,却私自跑到吐谷堡去了!”史若梅笑道:“隐娘姐姐去这一趟很有好处,她打探了敌方军情,又拉拢了牟世杰手下一个骁勇的女将,这女将对官军可帮了不少忙呢。她后来嫁了奚族王子,这次要不是奚族土王出兵,将牟世杰赶出了吐谷堡,只怕官军也不容易攻进去吧?聂伯伯,你看在隐娘姐姐这些功劳份上,就不要再怪责她了吧。”

  聂锋早已从方辟符口中得知聂隐娘的遭遇,对女儿轻轻责备了一顿,心中却是充满怜惜,说道:“这次幸亏有方贤侄自告奋勇,到吐谷堡去刺探军情,适逢其会,将你救了出来。你可吃够了苦头了吧?下次可不许再这样胆大妄为了!”

  聂隐娘谢过了罪,说道:“恭喜爹爹这次并不滥施杀戮,就将一场天大的乱事平定了。孩儿正要禀告爹爹,明日我就想与梅妹一起南归,这次可是真的回家去看妈了。”

  聂锋叹了口气,道:“也好,你先回去吧。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要解甲归田了。”聂隐娘道:“爹爹,你戎马半生,也应该回家养老了。过个清静的日子不更好吗?何以叹气?”聂锋苦笑道:“若得平安无事,回家养老,那当然最好不过。”史若梅道:“聂伯伯,你立了这样大功,难道还怕朝廷怪责?”聂锋道:“只怕今日之事,有人报上朝廷,皇上未必见谅。皇上见谅,同僚中想要排挤我的,他们也未必就肯轻轻将我放过了。”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指放走牟世杰之事,这——”她正要为父亲开解,聂锋已自说道:“段贤侄,你别多心,今日之事,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唤起了我的仁义之心,减少了许多伤亡,也使我少犯了一些罪孽,我纵因此丢官获罪,也决计不会埋怨你的。”

  段克邪道:“将军虽然放走了敌人,但牟世杰这班部属,依我看来,此次脱险之后,必将是十居其九,不会再跟随牟世杰的了。如此弭祸于无形,这不比把他们杀戮,却留下仇恨的种子,要好得多吗?”聂锋微喟道:“但愿朝中也有似你这样明理之人。”

  方辟符忽地走上前来说道:“聂将军,多谢你的提拔,如今乱事已平,末将无心军旅,请将军准我回乡,恕我不能再执鞭随镫了。”聂锋诧道:“你正是前途如锦、因何也起了告退的念头?”方辟符道:“这个,这个——”聂隐娘笑道:“爹爹,你就准了他吧。”

  聂锋望了女儿一眼,仿佛如有所悟,笑道:“隐娘,你是想你的方师弟送你回家么?这次幸亏是辟符救了你,你还未曾多谢他呢,又要麻烦他了?”

  史若梅“噗哧”一笑,说道:“聂伯伯,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聂锋道:“我怎么糊涂了?”史若梅道:“他们两人之间,哪里还用得到一个谢字?”聂隐娘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聂锋哈哈笑道:“哦,原来如此,我可真是糊涂了。方贤侄,我只有一个女儿,隐娘的性情是刚强一点,样样事情都有她自己的主意,看来是略欠柔顺,你可嫌弃她么?”史若梅笑道:“哪有做爹爹的专挑女儿的坏处来说之理?”

  方辟符对聂隐娘是爱慕已极,一向自惭形秽,虽然后来亦已知道师姐对他未尝无心,但求婚的念头,却还不敢动过。这时突然听到了聂锋的这番说话,明明是有把女儿许他之意,这一下子,方辟符当真是又惊又喜,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讷讷说道:“老伯——”史若梅笑道:“方师兄,你怎么也糊涂了,还叫什么老伯?”

  方辟符“扑通”跪倒,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隐娘姐姐样样都比我强,岳父说的正是她的好处,就是巴望不得有她时常教导我呢,我只怕我配她不起。”方辟符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些什么口里就说了出来。段克邪还能忍住,史若梅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哦,原来你不但要娶一个妻子,还要这妻子兼做你的老师呢。隐娘姐姐,恭喜,恭喜!你是再也不用担心丈夫会欺负你了。”

  聂锋也乐开了,有心再逗女儿一下,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方贤侄你是不嫌弃她了。隐娘,你呢?”聂隐娘羞得满脸通红,明知爹爹逗她,也只好跪了下来,说道:“但凭爹爹主意。”

  聂锋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将女儿女婿拉到他的身边,说道:“辟符,你们两人都已是情投意合,我就把隐娘交与你了。你先送她回家,见过岳母,待我回朝之后,若能解甲归田,那是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我也将告假还乡,选个吉日,与你俩完婚。”聂锋了却心愿,心花怒放,所有的忧虑,也都烟消云散了。

  聂锋道:“我对功名利禄,也看得淡了,辟符,你不愿为官,我也不勉强了。少年时候,我也曾经想做个游侠呢。辟符,你与隐娘成亲之后,你们喜欢过什么日子,我都任从你们。”方辟符最怕在官场厮混,听得岳父如此通情达理,大喜过望,忙再道谢。

  说话之间,忽有个中军进来报道:“前日来的那个江湖郎中,求见将军,要我前来禀报,不知将军可有空闲会他?”聂锋“啊呀”一声说道:“我几乎忘了此人,快快请他过来。”那中军正要退下,聂锋忽又把他唤住,问道:“今日受伤的官兵多不多?”那中军道:“士兵带花的数目我不清楚,看来大约不少。官佐带花的则只有十来个人。那郎中本事可真不小,十来个病号经他敷药之后,都已止了疼痛,个个熟睡了。他现在正把治重伤的金创药分发各营。”聂锋道:“各营都有医官照料,不必麻烦他了。好,你就赶快请他过来吧。”

  中军退下之后,段克邪问道:“哪里来的江湖郎中?”聂锋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呢,这人正是来找你的。”段克邪越发奇怪,道:“这人是谁?他怎么有这胆量,并且知道到你的大营来打听我的消息?”聂锋压低了声音道:“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你爹爹生前的好朋友金剑青囊杜百英。”

  段克邪又惊又喜,道:“原来是杜大叔。他怎么来到此间的?”聂锋道:“前日行军途中,前哨发现一个江湖郎中,怀疑他是奸细,揪来见我。幸亏我认得他,而他也正是要来见我,好打听你的消息的,故而他有意让我的手下将他擒获。”段克邪道:“他找我何事?”聂锋道:“我和他虽是相识,但彼此处境不同,我也不便问他。今日我与牟世杰在此决战,事先他曾向我表白,不愿助战,只愿为官兵疗伤,故而我把他安顿后营,权充救护官佐的医官。也幸亏有他帮忙,他这两天来,赶着配制了许多草药。”段克邪当然明白,杜百英之不愿助战,那自是因为绿林中人,不愿自相残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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