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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百步传杯惊四座 一枝秃笔戏渠魁(1)


  宾客们也都暗暗吃惊,心中俱是想道:“这姓金的老头儿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柳庄主竟对他如此恭敬,甘拜下风。即使这是柳庄主的谦虚,也无须如此过份。难道这老头儿当真是具有绝世神功,足以与柳庄主并驾齐驱?”原来这些人都不知道金超岳的来历,见柳元甲请他坐在上座,早已是觉得稀奇了。这时又听得柳元甲对他如此奉承,更是惊异,好几个客人便不约而同说道:“今日幸会高人,务必要请金老先生也露一露绝世神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金老先生,你别似姜太公封神,只忘了自己了。”金超岳笑道:“这是柳庄主和我开玩笑的话,可当不得真。不过各位既然盛意拳拳,小老儿自然也该敬陪末座,请各位指教。这献技祝寿之议,是小老儿所倡议的,就当作是抛砖引玉吧。”

  柳元甲和金超岳都答应了,众宾客意兴更豪,太湖十三家的总寨主王宇庭说道:“今日之会,江南的各路英雄好汉,差不多都已齐集于此了。人人都有惊人技业,若然每人都露一手功夫,虽然可以大饱眼福,但只怕这一席酒当真要喝个三天三夜了。不如就席次安排的位置,分为东南西北四区,每区推出一人作为代表,给柳庄主献技祝寿,诸位意下如何?”众人都说此法甚好,西区的客人便即异口同声地叫道:“我们这一区当然是由王寨主代表祝寿,请王寨主当仁不让。”王宇庭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叫我作法自毙了么?”宾客叫道:“王寨主,你这话可说得有欠思量了,大伙儿拥你出来向柳庄主献技祝寿,这是光彩得很的啊。”不是西区的宾客也叫道:“是啊,咱们都素仰王寨主神针刺穴的稀世功夫,你一来给柳庄主祝寿,二来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这正是一举两得啊!王寨主你就别推来让去了。”蓬莱魔女心道:“这厮擅长的功夫名为‘神针刺穴’,那想必是打梅花针的高手了。”王宇庭推辞不掉,笑道:“小弟这点微末之技,本是不敢献丑,但为了向柳庄主略表敬意,也只好拿出来博柳庄主哈哈一笑。小弟刚才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东边一个和尚站起来笑道:“你们怎么找到出家人身上了?”东边的客人乱哄哄地嚷道:“龙隐大师,你的无相掌力人人都知道是神奇莫测,但究竟是如何神奇,我们却还有待见识,王寨主都已答应,你也不好推辞了。”“你不出去,咱们这一区就没人给撑面子了。”这和尚推辞不掉,只好走出场来。蓬莱魔女从假山背后偷窥出去,见“龙隐大师”浓眉大眼,满面横肉,心道:“看来是个不守清规的凶僧,但这无相掌力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却也没有听过。等下倒要仔细一瞧。”

  东西两区都是一致推举某一个人,南区却提出两个人来,起先提出的是“闹海蛟”樊通,樊通连连摇手,说道:“我二哥在此,我焉能僭越?”众人吃了一惊,心道:“樊通威镇长江,却不曾听说他有结义的兄长?”问道:“樊舵主的二哥是……”有几个知道的连忙说道:“南宫先生也来了么?啊呀,樊舵主何不早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尚未识得,快请出来相见。”跟着便有人介绍道:“南宫先生便是名列中原四霸天之一的南宫造前辈。他来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平时无缘拜谒,今日真是幸会了。”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樊通的把兄就是南山虎南宫造。心道:“他是珊瑚的仇人,等下我倒替珊瑚妹子多加注意,摸一摸他的武功底子,好叫珊瑚妹子得报大仇。”南区离蓬莱魔女藏身之所较近,蓬莱魔女看见樊通的神情似乎颇为沮丧,又不禁心中一动,想道:“这厮被金国水师掳去,想必他是因为曾受此辱,故而直到如今,还似个斗败的公鸡。金虏将他放了出来,看来多半是他已经对金虏臣服了?但他这副神气,却又似为了曾受挫折而耿耿于心,而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这厮在长江上将我谋害,敢情是因为南宫造的原故?”接着又想:“樊通的二哥是南山虎,大哥却又不知是谁?东海龙和南山虎早已分道扬镳,邪正殊途,谅来这个大哥决不是东海龙。”

  “南霸天”南宫造的名字一提出来,果然人人都识,便都改口推举南宫造做南区的代表。原来南宫造到了江南之后,虽有几年干的也是黑道营生,但他却从不“安窑立柜”(纠众占山,自为寨主之意),而是独往独来,做个独脚大盗。江南的绿林中人久闻其名,却很少人曾见过他。

  南宫造站了出来,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声音却如洪钟,说道:“樊贤弟,你怎的把这差事推到我的身上来了?座中多少高人……”樊通道:“二哥,我是想趁此机会,请你和江南同道见一见面。而且你武功远胜于我,你不出来,却反而要小弟献丑么?”南宫造笑道:“你我弟兄,你何必在众位朋友面前,给我脸上贴金?再说武功深浅还在其次,我却是个外路人呢。”众人纷纷说道:“南宫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虽不是江南人氏,但到了江南,也就是咱们一个路上的朋友了。何分彼此?”樊通也说道:“今日到来祝寿的人,也不尽是江南豪杰。二哥,你就爽爽快快地出去吧。”众人早已听出金超岳不是南方口音,心想:“樊通话语所指,莫非是说那姓金的老头子?”但因金超岳是首席贵宾,樊通既不指明,众人也不便多问。

  北区的意见一致,众人都道:“咱们这一区的代表自是非文先生莫属!”人选已经提出,却不见那个“文先生”露面。

  有个人道:“文先生在那边,咦,他在那里看什么?文先生,快来,快来!”蓬莱魔女躲在假山背后,只见有七八个人一窝蜂地向她藏匿之处跑来,吃了一惊,心想道:“难道他们已然发现了我?”

  只见这些人在这座假山前面停下,说道:“文先生,你怎么喝酒喝到一半,却跑到这儿来爬山了?有什么好看的?”叫了几声,才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啊呀,你们是在叫我吗?对不住,对不住,我看得出神,竟没听见。”蓬莱魔女这才听出这个“文先生”原来就在假山的另一面,和她不过隔着一块石头。蓬莱魔女又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我竟然没有发觉?”

  那些人道:“文先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你看得这样出神?”那人摇头晃脑地说道:“铁划银钩,有劲,有劲!”那些人才发现他是欣赏石壁上的书法,都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个书呆子,今日是以武会友,你却有这般闲情逸致,独个儿来这里欣赏壁上的题字。快下来吧。”

  蓬莱魔女躲在后面,看不到前面的情景,对这个“文先生”也只是闻其声而未见其人,心道:“原来这假山前面的石壁上敢情是嵌有什么古碑,这书呆子跑到这儿欣赏书法。哼,却不知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他若是发现了我,他怎么没有出声?”

  那些人簇拥着这个“文先生”回到亭中,蓬莱魔女从石隙里看出去,这才看见了那人的正面,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恂恂儒雅的书生。只听得他笑道:“你们推我出去,我的本领嘛,写一副对联,作一篇祝寿的四六骈文,或者还勉强可以凑合,说到要表演什么绝世神功,那你们可是找错人了!”众人哈哈笑道:“文先生,我们正是想见识见识你的写字作文,只要你出去就行,不管是写对联也好,作寿文也好,我们大伙儿都给鼓掌。”那人笑道:“你们既然这样捧场,那我只好出去了。”随即有人向主方通报道:“北区代表已经选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柳元甲笑对金超岳说道:“这位文先生游戏风尘,是江南的一位奇人,却非绿林人物。金老前辈可以和他结交结交。”金超岳点了点头道:“哦,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么?我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你们江南倒是有不少人材啊!”

  蓬莱魔女听得柳、金二人对这铁笔书生都似甚为推崇,好生诧异,因而对文逸凡适才的那番举动,也增加了怀疑了。她仔细留神这个文逸凡,心想:“他号称铁笔书生,想必是会使判官笔的高手,却怎的不见他身上藏有兵器?”

  这时正是七月天时,天气炎热,这文逸凡身上穿的只是一件薄绸长衫。一般通用的判官笔最短的也有二尺八寸,即使是藏在宽袍厚服之内,也不容易瞒过武学行家的眼睛,何况是一件薄薄的绸衫。所以蓬莱魔女一眼望去,就可以断定他身上是任何兵器都没有藏。

  广场上那一台戏早已停演,献技祝寿的代表鱼贯进场。计有东区的龙隐大师,南区的“南山虎”南宫造,西区的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北区的“铁笔书生”文逸凡,再加上一个祁连老怪金超岳,总共是五个人。至于主人柳元甲,则要等待客人“献礼”之后,他才出来“还礼”,故而不必忙着出场。

  龙隐大师、南宫造等人拱手说道:“金老前辈远道而来,份属贵宾,请先显露绝世神功,让我辈开开眼界。”金超岳道:“客不僭主,各位都是江南英俊,我初到江南,还来不及一一拜会,已是深感不安,如今还怎可失礼?”金超岳这番话说得很是谦虚,其实却是打定主意,先看一看这班江南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本领究竟如何?再来一个技压当场,将他们收服。

  四个代表之中,只有南宫造稍微知道一点金超岳的来历,他可不敢说破,当下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金老前辈太客气了,但金老前辈既是如此吩咐,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就请你老人家多多指点吧。”龙隐大师心里想的是“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当下也就笑道:“这话说得有理。名角儿应唱压轴戏,金老先生自当留在后头。”王宇庭意颇不悦,却不言语。那文逸凡更妙,独自在一边负手徘徊,口中念念有辞:“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王宇庭道:“咦,你念什么?”文逸凡说道:“我想做一副对联,还未有腹稿,你可以指点我么?”王宇庭大笑道:“这个么,我是一窍不通。你用到‘指点’二字,那简直是挖苦我了。”他们二人一唱一和,隐隐对南山虎刚才的话加以嘲讽,也透露出对金超岳不服气的意思。金超岳心里想道:“等下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看你们还敢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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