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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毅力虔心十年待知己 盗名欺世一旦现原形(5)


  吕四娘面色一沉,冷冷说道:“谁是你的侄女?”沈在宽愕然道:“莹妹,你怎么啦?”吕四娘道:“你差点死在他的手上,还不知道吗!曾静,我问你:孔日成仁,孟日取义。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为何临难欲束苟活?毫无气骨?”曾静面皮通红,突然向墙壁一头撞去,沈在宽双臂一拦,将他抱着。曾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哭又喊道:“我年纪老迈,熬不着苦刑,人谁无错?咳,咳,你,你就让我一死,以赎罪孽了吧!”

  沈在宽这时骤然明白,但见着曾静这副可怜的模样,甚不忍心,忽而叹口气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莹妹,我幸还没有死,饶了他吧。”吕四娘气愤未息,但见沈在宽替他求情,也便不为已甚,“哼”了一声,走进内室,手起一剑,又把那名“长随”刺死,将年羹尧的孩子抱了起来,骂声“孽种”,低头一看,但见这孩子天庭饱满,气宇不凡,沈在宽过来问道:“这是谁家孩子?”吕四娘道:“这是年羹尧的孩子。”语声已不似先前愤恨。沈在宽道:“父母之罪不及孩子。”曾静听他们口气已将自己饶恕,这时再也不想自杀了,颤抖说道:“是年羹尧逼我要收养他的孩子的,不,不关我的事。”吕四娘道:“君子一诺千金。年羹尧有罪,他的孩子没罪,好,你小心替他抚养了。”懒得再看曾静那副可僧的嘴脸,蘸血在墙上大书,“杀人者吕四娘也!”写完之后,拉起沈在宽,跑出客店。

  出了客店,吕四娘道:“在宽,我真料不到还能见你。”沈在宽黯然说道:“可惜已见不着一瓢大师了。”吕四娘忽道:“在宽,咱们上仙霞岭去祭扫一瓢大师之墓,在岭上盘桓几天,以前你不能走动,许多山上的美景,咱们不能一同赏玩,这回难得偷得浮生几日闲,可不要错过名山胜景了。”辗然一笑,把个多月来的担心害怕,以及对曾静的气恼,对一瓢的悼念,等等不愉快的心情,全都一扫而空。

  这晚,吕四娘和沈在宽在叶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中午,他们又再回仙霞岭上。吕四娘心情愉快,一路看花看鸟,和沈在宽谈论别后的情形,又称赞沈在宽内功进境的神速。沈在宽笑道:“若不是你,我这生残废定了,还谈到什么内功呢?莹妹,你还记得我以前那首集前人之句的小词吗?吕四娘道:“怎不记得?”念道,“谁道飘零不可怜,金炉断尽小篆香,人生何处似尊前?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断来能有几回肠?”这是沈在宽以前自伤残废,自惭形秽,深觉自己配不起吕四娘,所以集前人之句表达自己心中的伤感。吕四娘念完之后又笑道:“现在,你该不会再有这种自卑的心理了吧?”沈在宽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十载坚持,终偿宿愿,莹妹,咱们都是家散人亡,孤零零的人了。咱们什么时候了父母的心事呢?”这话的意思,其实乃是向吕四娘询问婚期。吕四娘面泛桃红,忽柔声说道:“待我把雍正这狗皇帝杀了,咱们再行合藉双修,你等得吗?”沈在宽心中一凛,正色说道:“大仇未报,就想室家之好,那是我的错了。莹妹,报仇乃是正事,我岂有等不得之理。”

  两人淡淡说说,不久便从“丹霞嶂”下经过,吕四娘抬头指着那朵指画的莲花道:“此人功力不在我下,你可知道是谁留下的吗?”在宽看了,也颇惊诧,道:“出事之后,我便到蒲城逃难,不知有谁会入此山。”

  吕四娘携着沈在宽的手,转过几处山坳,循着指画莲花的标记,来到了一瓢和尚的墓地,忽听得锄头掘地之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在掘一瓢和尚之墓。

  吕四娘大怒,叱咤一声,拔出宝剑,双脚一点,身如飞鸟。一掠而下,喝道:“好狠毒的鹰犬,杀了人还要掘墓偷头吗?”吕四娘认定了此人若不是大内的卫士,便是年羹尧帐下的武士,此来定是要把一瓢和尚的首级掘去献功。

  吕四娘的玄女剑法精妙异常,这一剑尤其是平生的绝学,那料凌空一击,那人霍地避开,“咦”了一声,欲说又休。吕四娘一击不中,大为诧异,刷刷刷一连三剑,全是玄女剑法中的厉害杀着,那人足尖一旋,团团乱转,吕四娘一连三剑,都扑了空,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也拔出剑来,扬空一闪,竟然从吕四娘绝对料想不到的方位,攻了进来。吕四娘大吃一惊,幸而仗着轻功超卓,身形微闪,立刻反攻,沉剑一引,反剑一挑,两招正反相成,攻守互辅,纵是高手也难逃避,那人却也怪,忽然往地下一坐,闪电般的打了几个盘旋,剑势有如珠滚玉盘,吕四娘双足几乎吃他斩着,慌忙跃了起来,用“鹏搏九霄”的剑势一剑光霎时荡开丈许,向那人头顶一罩,只要剑光一合,便是绝顶高手,也难逃飞头滴血之灾!

  剑光下罩,那人身形暴长,突然窜出剑光圈外,反手一剑,决从吕四娘料想不到的方位攻了入来,吕四跟竟未曾见过这种怪异的剑法,大为吃惊,急急闪避。退了两步,剑法一变,把玄女剑法尽情施展,剑光护着全身,剑势滚滚而上。玄女剑法的奥妙精奇之处,与天山剑法的博大宏深,同是天下无匹,每一招都是凌厉非凡,剑剑指向那人要害,那人脚步踉踉跄跄,有如醉汉一般,时而纵高,时而扑低,有好几次都似乎要碰着吕四娘的剑尖了,却不知怎的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开去。他那口剑东指西划,看来不成章法,其实都是招里套招,式中有式,变化繁复之极。竟是吕四娘自出道以来,在剑法上从所未见的强敌。

  棋逢对手,精神倍振,吕四娘的玄女剑法渐展渐快,更配上绝顶轻功,乘暇蹈隙,与那人对抢攻势,斗了一百来招,剑法上各有所长,大家都奈何不了对方。可是吕四娘轻功较高,占了六成攻势,稍占上风。但虽然如此,还是不能将对方制服。

  斗了一百来招,两柄剑矫若游龙,乍进乍退,忽分忽合,时而双剑相交,纠缠一处,时而各自游走,一沾即离,把沈在宽看得眼花潦乱,连谁是吕四娘也看不清了。

  吕四娘心念一动,那人忽然跳出圈子,叫道:“不必斗了,你的玄女剑法果然精妙,你敢情是吕四娘?”吕四娘也道:“你使的定是达摩剑法了,你是武当派的么?与桂仲明老前辈什么称呼?”

  那人道:“正是家父。”吕四娘吃了一惊,道:“你既是有名剑客之后,如何甘心做朝廷鹰犬,这岂不是堕了天山七剑的家声么?”那人笑道:“女侠差矣,怎么说我是朝廷鹰犬?”吕四娘道:“那么你为什么掘一瓢大师之墓?”那人道:“一瓢大师是我掌门师兄武当山孤云道士的好友,我的师兄得知他被害,恐防有人伤残他的法体,故此叫我将他的金骨移到武当迁葬。”吕四娘笑道:“你何不早说?我几乎一出手就要你的命!”那人也笑道:“正因我见你的剑法,所以才多领教几招,开开眼界。”吕四娘笑道:“原来你是试招来了!请教师兄大名。”

  那人道:“小姓冒,名广生。”吕四娘一愕,那人笑道:“我是跟母亲的姓。我父所生三子,各各姓氏不同。”吕四娘道:“这是为何?”冒广生道:“我父本来姓石,随义父姓桂。生下我们三兄弟,大哥复姓归宗,名石川生,我随母亲之姓,承继我外祖父冒辟疆的香烟。三弟才随父姓,名桂华生。”

  吕四娘道了声得罪,道:“将一瓢大师迁葬也好,免得无人替他守墓。”冒广生道:“除了迁葬,我尚有一事,正想请教女侠。”吕四娘道:“不必客气,冒兄请说。”

  冒广生道:“你可认得天山易老前辈的关门弟子,一个名叫冯玻的女子么?”吕凹娘笑道:“岂止认得,而且很熟。”冒广生道:“那好极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吕四娘问道:“你要找她?”胃广生点了点头,吕四娘颇为奇怪,她从未听冯瑛说过认识此人,便问道:“你找她做什么?”冒广生道:“我弟弟要找她晦气!我怕弟弟会误会伤了她,因此想及时赶去劝阻。”吕四娘奇道:“这是为了什么?令弟和她有何过节?”

  冒广生摇了摇头,道:“我们兄弟都不认识她,哪能存什么过节。”吕四娘更奇,笑道:“既然如此,令弟岂不是无端生事吗?”

  冒广生道:“女侠有所不知。我们三兄弟小时都在天山长大,那时冯瑛还未来,所以彼此不相认识。我父亲死后,我们三兄弟奉父亲遗命,离开天山,各散一方,发扬达摩剑术,重整武当门户。我接了武当北派分支,经常在陕甘各省;大哥在武当山协助本支掌门,三弟在四川照管老家。三弟和四川以暗器弛名的唐家交情很好。”吕四娘道:“是了,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金峰前两年曾到过山东,听说是为他的女婿报仇。”冒广生道:“就是为了此事。”吕四娘插口道:“可是唐金峰的女婿不是冯瑛杀的,是她妹妹杀的。而且唐金峰的女婿在公门当差,公差杀贼或贼杀公差,都不能与私仇结怨等同看待。这种寻常之事,在武林之中是很少会因此寻仇互斗的,更不要说请人助拳了,令弟难道还不知武林中的规矩么?”

  冒广生道:“唐二先生也弄不清楚杀她女婿的人是谁,只知道不是冯瑛便是冯琳。起初他连冯瑛还有个妹妹之事也不知道,是后来才调查出来的。唐金峰最宠爱他的独生女儿,他被女儿所缠,非替女婿报仇不可。可是他前两年到杨仲英家去寻仇时,曾吃了一次大亏,知道自己不是冯瑛姐妹对手,所以强邀了我的弟弟去助拳。他把冯瑛姐妹说成是自恃剑术高强,无恶不作的女贼,我的弟弟生性好强,听说有如此剑术高强的女贼,立心去见识见识,他不知道冯瑛竟是易老前辈的爱徒。”

  吕四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冒广生道:“我今年年初,曾到天山去祭扫我父亲之墓,听易老前辈说起。并说将来准备立冯琳做无极派的传人。这么说来,冯家姐妹和我们都是天山七剑的后代传人,怎可互相残杀?我从天山回来后,才知三弟刚刚被唐老二提请出山,适逢武当山本支掌门又委托我来迁葬一瓢大师之骨,所以我便先到此地。”

  吕四娘想了一下,笑道:“在宽,我们在仙霞之事已了,名山胜景留侍他日再赏玩吧。我们也随冒大哥走一趟,做做鲁仲连。我们可以先到山东杨家,唐金峰多半会先找铁掌神弹杨仲英。”冒广生大喜道:“得女侠同去,那好极了!”

  正是:

  无端卷起波千尺,铸错成仇不忍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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