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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羞颜愧饮英雄酒 脱险难酬侠士恩(4)


  曲英情急惊呼:“哥哥,住手,住手!”她眼见南夏雷即将性命不保,自是顾不了那许多了。

  曲离怔了一怔,刀锋停在南夏雷顶门三寸之上,说道:“为什么?”曲英喘着气道:“哥哥,你不能杀他,他、他……”曲离道:“他怎么样?”

  曲英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此言一出,曲离大感意外,他望了一望曲英,说道:“那么你何以这个样子,是、是谁欺侮了你的?”

  曲英披上了南夏雷的外衣,挣扎着坐起身来,道:“我并没有受人欺侮,是沙铁山打伤了我,他、他救了我的,他刚才正要替我敷药。哥哥,你别错把好人当作了坏人,他、他实在是个正人君子!”

  曲离越发惊诧,心里想道:“沙铁山,这人不是曾经在拓跋赤军中效力的一个汉人帮主吗?他可是自己人啊,怎的却会伤了我的妹妹?”不过,他知道妹妹是不会骗他的,于是先把刀收回,向南夏雷施了一礼,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了壮士了。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南夏雷报了姓名,曲离不禁又是一惊,心道:“原来是前辈游侠南霁云之子,怪不得快刀刀法如此了得。但他的父亲,当年可是曾经和我们回纥打过好几次仗的啊!”

  南夏雷听说曲离是曲英的哥哥,一方面是喜出望外,一方面又不禁有点怀疑。曲英曾经说过,她除了在幽州的爹娘之外,别无亲人,那么这个哥哥是怎么来的?还有一点,曲离穿的虽是汉人衣裳,但说话的口音却带着浓重的回纥土音,相貌也不似汉人。他不比他的妹妹曲英,曲英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在幽州城外打转,与汉人往来多了,说话的口音也和汉人差不多了。回纥的女子,尤其是长得清秀的女子,和汉族北方的女子分别是远不如男子之显著的。

  南夏雷心有所疑,抱刀还了一礼,说道:“曲大哥武艺高强,小弟十分佩服。请恕冒昧,敢问曲大哥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曲离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章节度使请来幽州的客军统领。”南夏雷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你,你就是回纥的元帅曲离?”曲离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南夏雷虎目圆睁,重又拔刀出鞘,冷冷说道:“我打不过你,但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你杀了我吧。”

  曲离道:“南兄休要惊疑,请听曲某一言。”南夏雷手按刀柄说道:“回纥大唐乃是敌国,你我有何话好说?”

  曲离道:“南兄此言差矣!我是应贵国藩镇之请而来的,咱们两国并没交兵,怎能说是敌国?南兄救了舍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有加害之意?”

  南夏雷怒道:“你这花言巧语骗得了谁?章留仙引狼入室,将你们招引了来残害我们的百姓,你们的手上沾满了我们汉人的血腥,嘿嘿,你敢说不是我们的敌人,难道还是我们的朋友么?”

  曲离变了面色,勉强笑道:“回纥铁骑,纵横天下。有些兵士,私犯军法,骚扰百姓,那是有的。多谢南侠士见教,我回去严加整饬就是。但我也有一言相劝,请南侠士三思。”南夏雷“哼”了一声,心里想道:“说来说去,无非文过饰非。不过他还肯承认有些兵士‘骚扰’百姓的事实,似乎比拓跋赤要好一些。”

  曲离既无厮杀之意,南夏雷也就暂且按刀不动。曲离缓缓说道:“令尊尽忠唐室,睢阳殉国,力挽狂澜,也算得是有大功于朝廷的了。但大唐的朝廷却未闻对功臣有甚抚恤,南侠士未蒙朝廷之恩,甚至反遭朝廷之忌,被朝廷视为逆党,以至流浪江湖。大唐对功臣之后凉薄如斯,能不令人寒心?大唐于南兄无恩,南兄又何苦为大唐效其愚忠?南兄救了舍妹,曲某无以为报,南兄若肯作我臂助,我担保可以让南兄独挡方面,至少也做一个节度使。”

  南夏雷大怒喝道:“住嘴,你以为我是为大唐效其愚忠才反你们回纥的么?不,我是为了我们大唐的百姓,非把你们扫除不可!我路见不平,救了你的妹子,这是侠义道之所应为,你当作私恩,这是你的事。而你,则是我们汉人的公敌。私恩、公敌不必混为一谈,我不要你领我的情!今日我与你唯有决一死战而已。嘿,你不必假惺惺了,你拔刀吧!”

  曲离苦笑道:“你不听我劝,那也由你。但曲某乃是恩怨分明的男子汉,你救了舍妹,我岂能杀你?我不与你动手,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南夏雷道:“好吧,那么咱们以后在沙场相见吧!”曲英深深叹了口气,满眶眼泪,看着南夏雷的背影在夜色苍茫之中消失。

  曲离道:“你怎么啦,伤得很重?”曲英道:“不是。我心里难过。”

  曲离道:“你舍不得这个小子?”曲英面上一红,说道:“他救了我,我当然是感激他的。但我也不是为了他难过。”曲离道:“那又为了什么?”曲英道:“我是为了咱们的自己人难过。”曲离道:“此话怎讲?”

  曲英道:“咱们的人到了人家的地方,只知奸淫掳掠,惹得百姓都憎恨咱们。可是和咱们对敌的人,却都是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汉子。相形之下,我怎能不难过呢?哥哥,我实在惶恐,咱们打这一场仗究竟是应不应该?”

  曲离第一次给“自己人”问起这个问题,不觉一片茫然。夕阳已在落山,天边一抹余霞,但暮霭已是笼罩四野了。

  曲离想起本国连年来南征北讨,虽然占了许多地方,但到处受人驱逐,尤其最近在师陀的一仗,更是败得惨极,甚至回纥在西域各国的根基也受到了动摇。回纥帝国的景象只怕就要像西落的夕阳,“好景”无多了。曲离沉默了好一会,不觉也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南夏雷此际在荒野中独自前行,心中也是一片茫然的。但他的“茫然”与曲离所感的“茫然”自是不同,曲离是为了前途的渺茫而有所伤感,他却是为了自己适才所做的事情而自感惶惑,“我救了回纥元帅的妹妹,这事做得对呢还是不对?”曲英含着眼泪目送他的情景如在目前,南夏雷也就不觉一片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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