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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展若尘摇摇头,在摇头的过程里,他的人已飘出了五步--变化全在他的预料中,对面的孙使平已暴挺向前,同样的一柄钢叉划映起掣眩如电的光华,飞圈住丈许的空间,而另一面白晃晃的圆网,却在抖张如伞的须臾又拧绞为一股,劈鞭也似横扫当顶!

  两种不同的动作,在展若尘石火般的反应中便融成一个形势,他全身倏缩猛拳,却在身形缩收的一刹,由身体四周迸射出千百道长短参差,密集喷耀的光雨芒刺,有如炸碎了一枚巨大的冰球,也似点燃了一蓬花炮,然而,光焰散溅,并无其他色彩,只是单一的青白,那种冷冽彻心的青白!

  钟贵才和孙使平匆忙分向两边倒跃,他们当然知道,在一柄刀幻化成这样的影像时--其威势之浩荡猛烈又是如何难以力敌。

  展若尘身形暴长,这伸窜的刹那,他人已来到钟贵才的眼前,动作之快,仿佛是钟贵才自己的影子。

  惊窒的闷哼着,钟贵才右手的一面黑网宛如一朵乌云,带着滚动的风声,由斜角的方向搂头盖脸罩在展若尘头顶,同时急旋猛转,钢叉伸缩飞刺,映现出一溜山形的光束,恨不能一下子便把敌人透穿三十六个血洞。

  然而,这一切的攻拒招式全因为时间上的迟延整个落空一实际上钟贵才的反应并没有慢上多少,仅是毫厘之微,不过,这已足够造成他终生的憾恨。

  高手搏命,争的便是这毫厘之微,而习武者苦练一辈子,学的也就是抢制这毫厘之微!

  那抹毒森森的寒电,像是飞越过千百年辰光之前,飞越过永恒,它快不可言的淬然闪亮,钟贵才瘦长的身体已突的倒翻出去,他的网与叉齐,扬手抛空一都在未能发挥出攻势效果以前便完全消失了作用。

  赤漓漓的鲜血随着钟贵才的翻滚姿态做着不规则的喷洒,血是热的,散发着铜锈般的腥气,而钟贵才的长叫窒翳于喉底,有如一头野兽濒死前的哀呜;他的身子扭曲着,极为怪异的卷伏在七八步外,脸部紧紧的冷贴于地面。”

  活人同死人的分别不只是那口气是否存在,更有许多遇异的征状可资辨识--姿势就是其中一种;见惯了生死的展若尘,甚至不必再去注意姿势,他自己出手的分寸,便已能够判定敌人受创的轻重,或者存亡。

  孙使平一见他那伴当的模样,立即明白他们这“黑白双罩”业已挂单散伙了--钟贵才俯卧于地的形态,不是一个活人能以摆置得出的!

  负着手站在那里,展若尘凝视着面孔歪扭,双目血红的孙使平,空气中浮漾起一片僵冷,俄顷里,双方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血红的双眼缓缓由钟贵才的尸体上移转到展若尘的面庞上,孙使平挫牙如磨,语声里含蕴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悲愤和怨毒:“你杀了他……展若尘……你竟杀了他……”

  此情此景、铸成了这样的事实,令展若尘再难兴起慈悲的心怀或仁恕的体谅,他酷厉的道:“这不算什么,孙使平,我杀的人已多到难以记忆,‘霜月刀’的锋刃上镂挂着不能胜数的鬼魂,钟贵才的一条命,只是那累累魂魄中的一个而已,几天以后,可能连他的形貌都会在我的脑海中变模糊了……”

  孙使平眶肌欲裂,振吭狂叫:“你这心黑手辣的屠夫,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畜类,我将与你誓死不休!”

  展若尘漠然道:“对这种无聊又可怜的咆哮叫骂,我已经听得耳中起了老茧;孙使平,这并不能令你获得什么,而一旦开始交锋,你除了豁死相拼,实际上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两侧的太阳穴不住的跳动,额头上的青筋浮凸若蠕颤的蚯蚓,孙使平的一张黑脸涨得透紫,在急促的呼吸声中,连嘴角都沾黏了白沫……一个人待要拼命之前,往往便是这等模样,展若尘看得大多,经得大多,但是却毫不为动,因为,他杀得也太多了……“黑白双罩”都“罩”他不住,仅存的“单罩”对他尚能造成什么威胁?那面白的惨愁的钢陡然挥舞成几朵雾氲似的光影,连绵成一片严密的罩盖,叉毫无间隙的卷裹过来,孙使平那张被愤恨扯歪的脸孔便在网里的后面变得怪异迷茫了。当雾氲朵朵映现,“挣”声轻响,孙使平的那柄沉重钢叉滴溜溜抛上了天,又急速的打着旋转往下栽落--栽落的方位正对展若尘顶部!

  像一抹电闪,展若尘暴掠向前,全身投入卷来的游移罩网中,青寒的光芒炫目轻耀,飞射疾刺,“呱”的一声紧接于孙使平的一声尖号里,于是,孙使平的面孔宛似融化了一样消失在那团模糊的血肉交合下……钢叉坠落,“噗”的插入地面,深有三寸,柄尾尚在轻轻晃颤。

  那面白色的网飘飘覆地,网的中间割裂了一个拳大的破洞,网索卷翻的断拆处,平整齐一,更尚沾染着斑斑血迹。

  仰躺在那里的孙使平,脑袋同脸盘混成了一堆紫红瘰疬的杂拌,看了令人作呕,他这形状,只怕是谁也辨认不出他是孙使平了。

  展若尘没有向尸首看上一眼,似乎他早就知道他刀出之下会造成怎样的一种情景;转回身来,他脸上浮现着的是一抹惯有的厌倦神色,找不着一丝半缕属于胜利者所该具有的得意表情。

  杀戮,对于展若尘而言,其感受已迹近于麻木了。

  徐小霞仍旧跪在地上,那张秀气而显得惟淬的面庞上,浮漾着一片惊悸的惭疚,一片惶恐的庆幸,以及,一片感恩的挚诚;她的双眼中噙着盈盈的泪水,面颊上原有的流痕尚留着漉漉的痕印,她微张着嘴,窒迫的望着展若尘。

  低沉的,展若尘道:“你可以起来了,而你原本便不须如此。”

  吃力的挣扎着站了起来,徐小霞由于脆得太久,影响两腿血液流通,下半身不但麻痹,更酸软得厉害,她摇晃着,脸色煞白--走过去扶住她,展若尘将她挽到先前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并且蹲下身来,轻轻为她搓揉两腿,活血顺筋,动作之间,是恁般温柔体贴,更充满无比的友善意识……哽咽着,徐小霞道:“展……展大哥……我对不起你……”

  展若尘和悦的一笑,道:“无须自责,以德报怨,乃是君子之属的一贯传统,借此也可以叫你明白一下,我并不是你们想像中那样无情无义,冷酷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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