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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余老太道:“大龙,假如娘老眼不花,门外的沈把头,可是故人。”

  沈潜扶起身旁俘虏,大步进得屋来。

  余老大已将油灯点起,立于桌旁。

  一摔手中所扶俘虏,趋前一步,沈潜扑身拜倒,话语喜悦中带着凄切,道:“不想沈潜尚有拜见恩人之日,真正是苍天有眼,只不知夫人可还记得河中船上的被冤人沈潜不?”

  余老大急道:“沈把头快别如此,大龙待为娘请起沈把义!”

  沈潜立起,唏嘘道:“十余年前,自闻恩公夫妇为宵小所害,即欲找寻仇人,为恩公报仇,只可惜敌人狡猾,竟然毫无痕迹遗留,我只道今生已无图报之日,不想皇天有眼,使沈潜能再见夫人……真是天佑善人!”

  沈潜喜欢得有点颠三倒四的啰嗦了,然而这种心情之下的人,却往往是如此的。

  战飞羽进得屋来,闻得话声,见到沈潜所行,已将沈潜极欲一见余老大的原因找出,解了心中之惑。

  此时,沈潜却向大龙仔仔细细的望去,从头到脚,一丝儿不漏,就如同他要选女婿那种目光,直看得大龙全身有点不自在,拉过一把凳子,道:“沈把头请坐!”

  沈潜笑笑谢坐,向余老太道:“少君的艺业,似已尽得真传,可喜可贺,江湖中即将又见一颗少年彗星!”

  余老太道:“大把头别太夸奖他了,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那可就有苦头吃了!”

  战飞羽,脚尖一踢地上的俘虏,沉声道:“阁下,说说你来此的目的……”

  那人翻身坐起,打量了屋中四人一眼,沉哼一声,扭头不语。

  余老太道:“战大哥,解了这位朋友的穴道吧!既然来此,即是客人,我们如此,似非待客之道!”

  战飞羽闻声,遥向那人点去一指。那人应声跃起。

  一身黑衣劲装,紧裹着一个修长的身躯,匀停结棍,腰中悬着一黑皮镖囊,肩背一支轮形兵刃,白净无须,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一双骨辘辘的眼珠,正轮番向屋中四人观察,对于余老太这种不问情由,即放人的作法,大生戒心,看得出他满提功力,随时戒备。

  余老太沉声道:“朋友来此,定有目的,以你行动来看,并非前来行刺,除此外,别无其他理由好说,当系来探查我母子底细而来,其实我母子并无不可告人之事,朋友想知道些什么,尽可当面询问,老身定当奉告。”

  诧异的,黑衣人望着余老太道:“昔年飞燕金枪杨大侠夫妇,行道江湖,即以话讲当面,事无不可对人言,在江湖上排难解纷,赢得了‘信义豪侠江湖无两’的令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老大即系当年的飞燕侠杨华英了,在下今晚来此,即在证明飞燕侠是真是假,他的后人有何企图,凭老太此种行事言谈,在下相信是真非假,至于企图如何,事关私人意愿,在下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余老太道:“先夫遭人暗算,未亡人遭丧夫毁家之恨,十余年后,企图如何,朋友不问可知,老身如此答复,朋友可还满意?”

  黑衣人道:“对敌友不明之人,老大如此坦然相告,江湖中恐不做第二人想,在下实是钦佩之至,只是在下在有备之下,全力隐遁而未能逃脱这位之手,倒想请教!”

  冷冰冰的,眸瞳中自来绿杨村后,初次射出了那么寂寥而森寒的煞光,战飞羽道:“战飞羽!”

  急愣愣在心底打个冷颤,那一个心就如同被一股冰雹击中,被冰凌浸泡,自心底冒起一股寒意,白净的面皮,刹时变得青紫,颤抖的道:“神手无相战飞羽,真是万幸!”

  余老太道:“朋友如果再无其他需要知道的,那就请吧!”

  大感意外,一双惊震得失色的眼神,顿时又变成了无比的疑惑,期期的,黑衣人道:“老太竟然不问问我为何来此探查?抑或是受何人主使?还是……”

  温和的笑笑,余老大道:“不错,我问这些对我甚是有利,可是对朋友方便吗?老身既然向武林中公开了身份,又何必为难朋友呢?你我本无纠葛,你当然是为朋友而来,陷朋友于不义,非武林人所愿为,亦不当为,我问岂非白问?”

  黑衣人可真是初次碰到了这种为敌人设想得如此周到,对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而不愿浪费一点心力与时间的人物,不由得双拳互击,自语道:“嘿,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老太昔日令名,实非幸致,闻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谢谢老大了!”

  黑衣人抱拳一揖,转身向外走去,到得门口,突地又停步回首道:“老大连我是什么人也不问一声,可有原因?”

  余老太笑道:“这倒是老身失礼之处,倘若朋友愿意赐告,老身非常愿意知道侠名!”

  黑衣人方待启口。

  一旁的战飞羽突地开口,沉声道:“阁下腰中革囊,肩上兵刃,业已告诉我们你乃是‘翼轮阳之秋’了!”

  一怔,翼轮阳之秋向战飞羽道:“战大侠的神手无相,神眼也厉害得很!”

  余老太望着迈步走出的翼轮阳之秋道:“朋友慢走,老身不送!”

  遥遥中传来阳之秋的声音道:“不敢,阳之秋会记得老大的教训!”

  战飞羽望着阳之秋逸去的夜空出神,暗自忖道:大龙在击败熊大春后,以准许“保风险”在绿杨村建立码头,赢得了熊大春的助力,大娘对阳之秋的处置,与之如同一辙,此种处理事情的方式,大违武林常规,然而却能在无形中,化敌为友,他们母子的行事方法,看来似是吃亏,骨子里却是大占便宜,而他们又不是存心占便宜,这真是一种微妙的道理……

  “战大哥,坐啊!”

  余老大的话声,将战飞羽从心思中拉回现实,转身来桌前坐下。

  沈潜突向余老太道:“自那年闻道恩公遭人暗算,而且又遭到焚庄之后,我即急驰恩公故里暗中查探,想从火后的颓垣败瓦中,得点线索,但除了灰烬之外,竟然一无所得,也

  未见有什么可疑之人,我在那儿住了十天,就在我走的那天,在灰烬里,无意中拣到了一件东西,其实是在‘留纪念’的心理下,拣起来的,但后来,我突然想起了,恩公家中似不应有此东西,所以我就更为宝贵的将它收起来了!”

  余老大道:“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

  沈潜自怀中里衣内陶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的,轻轻的,放在桌上。

  小包裹本是一块红绫子,四四方方的红绫子,那红绫子上的红颜色,这时却已斑斑剥剥的变成了黄色斑点,汗渍成的斑点,显然这块红绫子,藏在怀里的时间大久。

  本是赤红的绫子,已经变成了黄红的斑点绫子,而且都起了毛,发了霉,霉得都经不起重手动它一动。

  所以沈潜揭开它的时候是极端的小心,动作是特别的缓慢,生怕将它撕破了!

  余大龙在一旁想着,都快破了的布,何不换一块?

  就在沈潜那缓缓的动作中,渍斑红绫,终于铺展在桌子的中央,方桌的中央,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小不及寸半的铁葫芦,乌黑的放着暗光,显见这东西经常被人摩擦,连一丝锈痕都没有。小铁葫芦的桠腰上,缠着一根银丝钱,亮晶晶的发光,在灯影下格外黑白分明。

  沈潜道:“废墟中的残垣颓瓦中,灰烬沙砾里,我仔细的寻觅察看了三天,惹起了邻居的怀疑,惊惧,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我,我想同他们交谈,也没有人愿开口,得到的是叹息与摇头,最后只有一个半聋的老人,告诉我除了一夜之间毁了余家以外,在当天晚上火起后不久,他们只听到余家人的惨呼,同时,在火起的时候,有人在街道上大声威吓的呼喊,任何人不得出门,出门就砍下他的脑袋,所以余家被烧得一干二净的第二天中午以后,才有人敢出来,然后将骨灰一个个拣起来敛起埋在一起。”

  歇一歇,沈潜又道:“除此之外,那半聋老人,只告诉我说,半年来到这儿探看的,我已是第五位了,在他指引下,我上了一次坟我就走了,走前,我去做最后一次的寻觅,当然想找出点线索来,可是已然没有,后来我想,就随便带件东西,留着纪念恩公吧!这条白线在一阵微风中,自地上跃进我的眼帘,拾起了它,放进怀里,离开了那使我悲伤而又失望的地方!”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的悲凄与愤怒的混合,尤其是大龙,更是咬得上下牙齿,吱吱作响,那一对大眼睛中蓄满的眼泪,晶莹中射出一股狠毒的煞光。

  那煞光就如同一个盘踞的毒蛇对准了目的物一样的凶狠毒厉。

  只有战飞羽,他的两眼却是紧盯着那银丝环绕的小铁葫芦,呈现一种迷茫,遥远的蒙蒙雾茫,遮盖着那一双本是寂寥而森寒的眸瞳。

  沈潜幽幽的继续道:“起初,我对这小铁葫芦,每日都摩擦,摩擦着它,就如可看到了恩公,看到了恩公在那只小船上,将水狼废了的情景,日子久了,这铁葫芦在我心目中,代替了恩公,但是,有一点,我突然间望着这铁葫芦出神,对这

  铁葫芦有一种无比的恨意,因为我想到,以恩公的家庭状况来说,不该有这么一个铁葫芦,就是有它也不该是在那种地方让我发现!”

  余老太道:“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沈潜道:“在大门口,进门约五六步的地方!”

  余老太道:“没有,我从没有见过这东西,可是下人中是否有呢?我就不敢确定了!”

  沈潜道:“老大,下人中有会武的吗?有用这个东西当暗器的吗?”

  余老太蓦地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小铁葫芦,诧声道:“暗器?”

  沈潜指指那小铁葫芦的底部,那圆圆大大的底部中央,然后拿了起来,两个手指捏着葫芦的小头,圆底向上,中指在葫芦尖头用力一顶道:“看!这底部中央有个小孔,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这时那底部小孔中,突然冒出一支细芒,蓝汪汪的,显然淬了巨毒,沈潜继道:“我是在无意中发现的,差点被它刺着,我曾用这东西刺了一只老鼠,只那么眨眨眼的工夫,那只被刺的老鼠就变了颜色,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死去了,从那次后,我更确定恩公家不会有这种恶毒的暗器,这与仇人,一定有关,但我却孤陋寡闻得很,向未听说过,江湖中谁用过这种暗器?”

  战飞羽茫色的目光,突现寒芒,沉声道:“沈兄,在你之前,去过大娘故居的人,你可曾访察过是谁?”

  沈潜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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