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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针其肤兮药其肓(2)


  到了晚上,雨更加大了兼之电光闪闪,一个霹雳紧跟着一个霹雳。张无忌把牙一咬,心想:“便是把常大哥医坏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根金针,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小弟竭尽心力,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行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不独活便是。”

  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哪里话来?你快快给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针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张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战战兢兢的将一枚金针从他‘关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灸之术,施针的手段自是极为拙劣,只不过照着胡青牛每日给他施针之法,倚样葫芦而已。胡青牛的金针乃软金所制,非有深湛内力,不能使用。张无忌用力稍大,那登时弯了,再也刺不进去,只得拔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决无出血之理,但他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时鲜血涌出。‘关元穴’位处小腹,乃人身要害,这一出血不止,张无忌心下大急,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着他弄得两手都染满了鲜血。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道: “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而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我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摧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张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时候也没处去找到别样金针,便是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成几根光滑的竹签,在常遇春‘紫宫’、‘关元’、‘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竹签硬中带有韧性,刺入穴道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

  张无忌不知自己乱刺一通之后是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瘀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什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么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也不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药方交给煎药的童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副药。”

  那童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过药方,将几味药的份量减少了一半。那童儿便依方煎药,煎成了浓浓的一碗。

  张无忌将药碗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副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妙极,这叫做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张无忌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

  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伤竟是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用的药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里,便如几十把小刀自在乱削乱砍一般。”

  张无忌道:“是,是。看来份量确是稍重了些。”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直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般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书中找到了对症的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脸色红润,精神健旺,不禁吃了一惊,暗想:“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

  当下张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药材,无一而非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对张无忌道:“小兄弟,我身上伤势已然痊愈,你每日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舍命全交,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终不能长此相伴,只得含泪答应。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师父相会。”

  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的药物。”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什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春不懂,问道:“什么?”胡青牛道:“ 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每逢阴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见阎王去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三十岁亦已足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按:《明史·常遇春传》:“(常遇春)暴疾卒,年仅四十。”)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常遇春一再摧他回去,两人才挥泪而别。张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糊里糊涂的医错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损四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总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半无异。”

  自此胡青牛每日为张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内的寒毒。张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之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大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详加指点。有时张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从未想到的某些途径。他初时打算将张无忌治愈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以谈得来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发觉,张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穴’、臂弯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些穴道均属‘手少阳三焦经’。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中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按:中国医学的三焦,具医家言,当即知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寒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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