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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风雪惊变(9)


  包惜弱大惊,双臂搂住马颈,只怕掉下马来。只听后面蹄声急促,一骑马追来。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手持长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的一声,长索飞出,索上绳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弛。那人渐渐收短绳索,两骑马奔跑也缓慢了下来,再跑数十步,那人呼哨一声,他所乘黑马收脚站住。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无法向前,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这时再也拉不住缰,双手一松,跌下马来,晕了过去。

  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悠悠醒转,只觉似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又觉身上似盖了棉被,很是温暖,她睁开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原来果是睡在床上。她侧头望时,见床前桌上点着油灯。似有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

  那人听得她翻身,忙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稀似曾相识。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糊糊的重又入睡。

  过了一会,似觉有医生给她把脉诊视,又有人喂她喝药。她只是昏睡,梦中突然惊醒,大叫:“铁哥,铁哥!”随觉有人轻拍她肩膀,低语抚慰。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忍不住出声呻吟。一个人走近前来,揭开帐子。这时面面相对,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觉吃了一惊,这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个垂死少年。

  包惜弱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搜捕很紧,咱们现下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慌称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别露了形迹。”包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又问:“我当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虚弱,待大好之后,小人再慢慢告知。”

  包惜弱大惊,听他语气,似乎丈夫已遭不测,双手紧紧抓住被角,颤声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说,道:“娘子这时心急也是无益,身子要紧。”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满脸无可奈何之状,点了点头,道:“杨爷不幸,给贼官兵害死了。”说着只是摇头叹息。包惜弱伤痛攻心,晕了过去,良久醒转,放声大哭。

  那人细声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世的?”那人道:“杨爷可是二十来岁年纪,身长膀阔,手使一柄长矛的么?”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一早见到他和官兵相斗,杀了好几个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绕到他身后,一枪刺进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晕了过去,这一日水米不进,决意要绝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强,整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说话解闷,包惜弱到后来有些过意不去了,问道:“相公高姓大名?怎会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真是天缘巧合了。”

  包惜弱听到“天缘巧合”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问道:“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颜烈道:“怎……怎么?”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那日也真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那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什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却捉道士,真是一塌糊涂。”说着笑了起来。

  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还道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当下便述说官兵怎样前来捉拿丘处机,他又怎样杀散官兵。

  包惜弱说了一会,却见他怔怔的瞧自己,脸上神色痴痴迷迷,似乎心神不属,当即住口,颜烈一惊,陪笑道:“对不住。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可别再让官兵捉到。”

  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即已过世,我还活着干什么?你一个人走吧。”颜烈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官人生前是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吧?”

  包惜弱道:“我一个弱女子,又怎有报仇的能耐?”颜烈义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报杀夫之仇,这件事着落在小人身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谁?”包惜弱想了一下,说道:“统率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他额头有个刀疤,脸上有块青记。”颜烈道:“即有姓名,又有记认,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非报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来一碗稀粥,碗里有个剥开了的咸蛋,说道:“你不爱惜身子,怎么报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过碗来慢慢吃了。

  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对镜梳好了头髻,找到一块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鬓边,替丈夫带孝,但见镜中红颜如花,夫妻俩却已人鬼殊途,悲从中来,又伏桌痛哭起来。

  颜烈从外面进来,待她哭声稍停,柔声道:“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咱们走吧。”包惜弱随他出屋。颜烈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屋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一箭,这时颜烈已把箭创裹好。

  包惜弱道:“到那里去呀?”颜烈使个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问,扶她上马,俩人并辔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又问:“你带我到那里去?”颜烈道:“咱们先找个隐蔽的所在住下,避一避风头。待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寻官人的尸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后找到段天德那个奸贼,杀了替官人报仇。”

  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况大难之余,孤苦无依,听他想的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颜相公,我……我怎生报答你才好?”颜烈凛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那也是应该的。”包惜弱道:“只盼尽快杀了那大坏人段天德,给铁哥报了大仇,我这就从他与地下。”想到这里,又垂下泪来。

  两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颜烈自称夫妇二人,要了一间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饭时一声不作,暗自抚摸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无礼,我就一剑自杀。”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上了房门,把稻草铺在地下,自己倒在稻草之中,身上盖了一张毡毯,对包惜弱道:“娘子请安睡吧!”说着闭上了眼。

  包惜弱的心怦怦乱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肠寸断,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熄灭烛火,手中紧握短剑,和衣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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