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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金刚宝杵卫帝释 雕篆石碣敲头陀(4)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做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孩儿,我就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咽住不说了。韦小宝道:“不错 ̄我做善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将我赶走。”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伸手在自己颈里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走。”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双儿自跟着韦小宝之后,主仆分守得甚严,极少跟他说笑,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

  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可怎么想了法儿,去救唐僧?”

  双儿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了。”双儿噗赤一笑,说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他做老婆啊?”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小宝道:“得想个法子,不让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使什么法儿,好教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便都捉了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贼骨头太多,捉不完的。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双儿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对!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偷到手,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双儿拍手笑道:“我懂啦,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韦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尚,都得等到天黑才干。”两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万籁无雹声。韦小宝低声道:“寺里只方丈一人会武功,好在他刚才受了伤,定在躺着休息。你去将那胖大和尚行颠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行颠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儿点头称是。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轻轻跃进围墙,径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关上,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时未及修理,只这么搁着挡风。双儿贴着墙壁走进,将门板向左一拉,只见黄光闪动,呼的一声响,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疾跃入内,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低声道:“真对不住!”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金杵。行颠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倒。这金杵重达百余斤,双儿若不抱住,落将下来,非压碎他脚趾不可。

  韦小宝跟着闪进,拉上门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顺治皇帝,当即跪倒磕头,就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里救驾的,请老皇爷不必惊谎,。”

  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捉了老皇爷去,要对你不利,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见他始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韦小宝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看得清楚些了,见行痴坐禅的姿势,便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还是对自己不加理睬,说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罢。”行痴仍是不答。

  行颠忽道:“你们两小孩是好人,日里幸亏你们救人。我师兄坐禅,不跟人说话。你要他到哪里去?”他嗓音本来极响,拚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

  韦小宝转起身来,说道:“随便到哪里都好。你师兄爱去哪里,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们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行颠道:“我们是不念佛的。”韦小宝道:“好罢,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开。”

  双儿伸手过去,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解了穴道,说道:“真正对不住。”

  行颠向行痴恭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

  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说话声音甚是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到他的话声。

  行颠道:“敌人如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皆凶险;心中平安,世间事事平安。日前你杀伤多人,大造恶业,此后无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

  行颠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那便如何是好?”行颠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分别。”韦小宝道:“甚么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人女人没分别,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颠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颠,果然是痴的颠的。要劝他们走,那是不成功的。如将老皇帝点倒,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策,心下恼怒,按捺不住,便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么要出家?”

  行痴突然站起,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韦小宝一言开口,便已后悔,当即跪倒,说道:“奴才胡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道:“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点眉目。”

  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是听海大富跟皇太后说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大富?他怎么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了。”行痴惊呼一声,道:“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行痴颤声道:“皇太后怎么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的。”行痴道:“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随即又加上一句:“当今皇上亲封的,有御札在此。”说着将康熙的御札取出来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颠道:“这里从来没灯火。”行痴叹了口气,问道: “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

  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行插翅飞上五台山来。他在宫里大哭大叫,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么要上山来。后来……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向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后,小皇帝便亲自来了。”

  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黑暗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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