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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嗟乎兴圣主 亦复苦生民(7)


  崔希敏大叫:“师父,你老人家先到啦!”抢上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理会是甚么地方,心中高兴,这几个头磕得加倍用力,站起来时,额角已给岩石撞肿了高高一块。安小慧又是怜惜,又是气恼,不住低声埋怨。崔希敏只是傻笑。袁承志等也都上去见了礼。各人互道别来情事。袁承志悬念青青,正想询问大师哥有没见到她踪迹,忽然间树丛里扑出两头猩猩,一齐紧紧搂住了袁承志。崔希敏大吃一惊,叫道:“啊哟,不好!”伸拳便打。袁承志笑道:“大威,小乖,你们好!”伸手轻轻格开崔希敏打来的一拳。两头猩猩突然吱吱乱叫,放开了袁承志,猛往山壁上窜去。崔希敏道:“是小师叔养的吗?糟糕,猩猩生气了!”眼见两头猩猩越爬越高,身形渐小。袁承志心道:“大威、小乖定是藏着甚么好东西,见我回来,要取出来给我。”望了一阵,忽见峭壁上冒出阵阵烟来,那处所正是埋葬金蛇郎君的洞穴,不觉一惊,又见两头猩猩在高处指手划脚,大打手势,似在招呼自己过去。安小慧也看了出来,说道:“承志大哥,两头猩猩在叫你呢!”袁承志道:“不错!”向哑巴打了几下手势,哑巴点头会意,奔向石室取了火把长索,与众人绕道上了峭壁之顶。袁承志道:“洞里的路径只有我熟。我一个人进去吧。”在衣上撕下两片小布,塞住鼻孔,点燃火把,缒绳下去。两头猩猩在峭壁上乱叫乱跳,搔头挖耳,似乎十分焦急。袁承志刚到洞口,便见一阵浓烟冒出,当下屏除呼吸,直冲进去,奔至狭道,只见一人横卧在地,凑近一看,竟是青青。这一下惊喜交集,忙摸她口鼻,呼吸已甚为微弱。眼见内洞微有火光,尚有一人躺在那里,正是何红药,还想入去相救,突然间一个踉跄,胸口作恶,头脑晕眩,登时便要昏倒,知道烟雾中含有剧毒,忙弯身抱起青青,奔出洞来,抓住绳子。哑巴和洪胜海一齐用力,把两人吊将上来。袁承志见四周已无毒烟,才深深吸了两口气,忽觉肚里难受之极,再也忍耐不住,在半空中大呕起来。

  众人在峭壁上甚是担忧,只怕他中了瘴气毒雾,一个失手,两人都跌入深谷之中。哑巴和洪胜海战战兢兢的向上提拉,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在旁护持。

  眼见拉着两人将到山顶,突然峭壁洞穴内震天价一阵巨响,烟雾瀰漫,山石横飞。众人都大吃一惊。洪胜海一吓之下,双手松了绳索。幸得哑巴耳聋,并未听见,兼之神力惊人,双手交互拉扯,将二人提了上来。

  袁承志脚一着地,立足不稳,登时软倒。木桑忙给两人推宫过气。这时峭壁中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知山洞之中怎会藏着这许多火药,又不知谁在内中捣鬼,各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过了一会,袁承志悠然醒来,调匀呼吸,只觉倦乏万分,连说:“好险!”又过一阵,青青也醒来了,见了袁承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见两人醒转,这才放心。过了良久,爆炸声全然停息,崔希敏自告奋勇,要下去查看。崔秋山把绳索牢牢系在他腰上,缓缓缒了下去。崔希敏见洞口已被炸出来的碎石巨岩封住,再也无法入洞,只得回上。青青神智渐复,断断续续的把洞中情由说了。”木桑叹道:“当年我见金蛇郎君在铁匣中藏箭,已惊诧他心计之工,哪知还远不止此。这炸药如此威猛,相较之下,铁匣藏箭可说是微不足道了。”

  黄真道:“他竟会在自己骸骨之中种下毒药,这又有谁能想得到?”崔希敏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师父,他在骸骨中种毒?他人已死了,变成了枯骨,怎么还能在自己骨头中下毒?”黄真笑骂:“好,等你老人家升天归位之后,你倒在自己的傻骨头里,放点儿毒药瞧瞧!”众人都哄笑起来。崔希敏撅起了嘴唇;道:“人家不知道才问呢。”袁承志道:“金蛇郎君夏老师是个极精干计算之人,他自知一生结仇太多,死后说不定会有人损毁他的遗体。他善于用毒,临终之时,必定服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剧毒药剂。”崔希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叫道:“我知道啦,要是有人烧他遗骨,烧出来的毒烟就能害死人。”过了一会,又道:“那么洞里怎么又会爆炸?难道他还吃了炸药,让炸药钻入骸骨?”安小慧怕人笑他,忙道:“炸药必是预先埋在炕中的。”袁承志黯然点头,叹道:“青弟的母亲遗命要和丈夫合葬,现在两人虽然尸骨化灰,但终于合葬在一起了。”崔希敏伸出了舌头,不住惊叹:“这人好厉害,死了几十年之后,还能对付去害他的人。活着之时,那还了得?那五毒教的恶婆也是死有应得。”袁承志道:“她虽然怨毒太过,但一往情深,也是个苦命之人。 ”安小慧抚摸着两头猩猩头顶,说道:“要不是大威和小乖发现得早,再慢一步,不但青姊姊救不出来,只怕承志大哥也会给炸在山洞之中。”众人都说的确好险,幸亏畜生的知觉灵敏,远远的就察觉有异。众人一路谈论适才的险事,一路上山。安大娘和安小慧扶青青走进石室,给她洗脸换衣,扶上床去休息。青青中毒甚深,木桑道人虽给她服了解毒灵丹,但因金蛇郎君所用的毒药得自五毒教秘方,寻常解药见不了功。她睡了一晚之后,次日脸上布满黑气,病势更见沉重,有时神智胡涂起来,又哭又闹,昏迷中只骂袁承志负心无义,喜新弃旧。众人见袁承志一副尴尬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怕他为难,都悄悄退了出去。袁承志柔声安慰,坚称矢志靡他,决不移爱旁人。青青脸上一阵红一阵黑,不住呕吐黑水。袁承志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束手无策,只有在卧榻旁垂泪的份儿。众人在外面纷纷议论,有的说金蛇郎君用心狠毒,自受其报,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儿;有的说青青这样一个好姑娘,虽然爱使小性子,心地却好,若是就此不治,实在教人难过。众人唉声叹气,愀然不乐。将到黄昏,两头猩猩先叫了起来,外面一阵人声喧扰,原来是归辛树夫妇领着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等六名弟子到了。归二娘抱着儿子归钟,小孩儿笑得傻里傻气的,身子可大好了。她听说青青中毒,忙把儿子未服完的茯苓首乌丸拿出来给她服下。青青安静了一阵,沉沉睡去。天黑后,黄真的大弟子领着八名师弟、两个儿子到了山上。他先向木桑道人行礼,然后叩见师父、二师叔、二师娘。他见袁承志年纪甚轻,自己大儿子还大过他,要跪下向他磕头,实在有点不愿,叫了一声“师叔!”不禁有点迟疑。袁承志见这师侄四十多岁年纪,虎背熊腰,筋骨似铁,站着几乎高过自己一个头,先暗暗喝了一声彩,心想大师哥如此英雄,确要这样威风的人物才能做他掌门弟子,崔希敏人既莽撞,武功又差,和这位师侄可差得远了,见他作势要跪,忙伸手拦住,向黄真其余八名弟子摆了摆手,说道:“大家别多礼啦!”崔希敏在一旁介绍,说道:“我这位大师兄姓冯名难敌,江湖上人称八面威风。”袁承志道:“冯兄定是得着大师哥真传了。”黄真眼见冯难敌不肯对小师叔下跪,心想他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就不加勉强。他向来滑稽玩世,于这些礼数也并不考究,当下笑道:“师父算盘精,教出来的徒儿也就爱占便宜,向小师叔磕几个头,可就太吃亏了。”冯难敌给师父说得不好意思,便要向袁承志跪倒。袁承志急忙拦住。冯难敌当下命大儿子冯不破、二儿子冯不摧向木桑道人与归、袁两位师叔祖、以及梅剑和等师叔依次拜见了。冯不破今年二十三岁,冯不摧二十一岁,两人在甘凉一带仗着父亲的名头,武林中个个让他哥儿俩三分。他二人手下也确有点真功夫,这时候见袁承志不过二十岁左右,居然长着自己两辈,心中好不服气,又见他红肿了双眼,出来见客时泪痕未干,心想此人不知甚么事吃了亏,这般哭哭啼啼的,脓包之极,英雄好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哪有受了人欺侮便哭的?对他更加瞧不在眼里。他二人和归辛树门下的弟子个个交好,知道就中孙仲君最是心傲好胜,武功也强。当晚哥儿俩偷偷商议,要挑拨孙师姑去和这小师叔祖比试一场,叫他出一个丑,万一给父亲或师祖知道了,也怪不到兄弟俩头上。第二天两兄弟一早起来,溜到外面去找孙仲君,迎面撞见八师叔石骏。他也是个年少好事之人,武功和冯氏兄弟在伯仲之间,喝道:“喂,你们哥儿俩探头探脑的找甚么?”冯不摧笑道:“我们在找孙师姑呢,听说她在山东干掉了不少渤海派的人,要请她说来听听。”石骏喜道:“好啊,刚才我见她在山那边,正跟梅师哥练武呢。”

  三人兴冲冲的赶往山后。冯氏兄弟心中盘算,用甚么话来挑动孙仲君去找那袁小师叔祖比武。冯不摧悄声道:“要是孙师姑还在练剑,咱们就说是那姓袁的说的,这一路、那一路都使得不对。”冯不破笑着点头。

  刚转到山后,忽听得孙仲君正在厉声叫骂,这一下大出三人意外,忙拔足赶去,只见孙仲君挺着单钩,正在追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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