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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非也非也


  王玉燕这一句话,旁人固是惘然,褚保昆也是摸不著头脑。他适才听玉燕出口辩解,说武林中人身上有损伤乃是家常便饭,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品格功业为先,心中已是十分舒畅,他这一生之中,始终为一张麻脸而郁郁不乐,从来没听人开解得如此诚恳,如此有理。这时听她又说:“不行的,那没有用。”便问:“姑娘说什么?”心中却想:“她是说我这‘天王补心针’不行么?没有用么?她不知我这锥中共有一十二枚。若是连珠发射,早就要了这老儿的性命。反正我随时可取他性命,只是在司马林之前,却不愿泄漏了我的机密。”

  只听得玉燕道:“你这‘天王补心针’果然是极霸道的暗器……”褚保昆身子一震,“哦”的一声。司马林和另外三位青城派的高手听到“天王补心针”的名字,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道:“什么?”

  褚保昆脸色已变,道:“姑娘错了,这不是天王补心针,这是咱们青城派的暗器,乃是‘青’字第七打的功夫,叫做‘青蜂钉’。”

  玉燕微笑道:“‘青蜂钉’的外形倒是这样的。你发这天王补心针,所用的器具,手法确和青蜂钉完全一样,但暗器的本质,不在外形和发射的姿式,乃在暗器的劲力和去势。大家发一枚钢镖,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劲,华山派有华山派的手劲,那是勉强不来的。你这是……”

  只见褚保昆眼光中闪过一线杀机,左手的钢锥倏忽举到胸前,只要锤子在锥尾这么一击,立时便有钢针射向玉燕。他为人虽是狠毒,但见著玉燕如此丽质,毕竟下不了杀手,又想到她适才的辩解,不愿就此杀她灭口,喝道:“姑娘,你别多嘴,自取其祸。”

  玉燕微笑道:“你不下手杀我,多谢你啦。不过你便是出手,也没有用。青城、蓬莱两派,世代为仇,你所图谋的事,八十余年前,贵派第七代掌门人海风子道长,就曾试过了。他的才干武功,只怕都不在阁下之下。”

  段誉、阿朱、阿碧以及姚伯当、司马林等见褚保昆将钢锥对准了玉燕胸口,都是栗栗危惧。适才他发针射击姚伯当,去势之快,劲道之强,暗器中罕有其匹,显然那钢锥中空,里面装有强力的机簧,非人力所能,亏得姚伯当眼明手快,这才逃过了一劫,若是他再向玉燕射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如何闪避得过?可是众人眼见危机迫在眉睫,天燕却是不以为意,随口又道出了武林中的一件大秘密。青城派的众高手狠狠瞪著他,无不心下起疑:“难道他竟是咱们死对头蓬莱派的门下,到本派卧底来的?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丝毫不露山东乡谈?”

  原来山东半岛上的蓬莱派雄长东海,和四川青城派虽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百余年前,两派的高手弟子在山西晋阳结下了怨仇,从此辗转报复,仇杀极惨。只是两派各有绝艺,互相克制,当年两派弟子所以结怨生仇,也就是因谈论武功而起。数十场大争斗,大仇杀,到头来蓬莱固然胜不了青城,青城也是胜不了蓬莱,每每斗到惨烈之处,总是两败惧伤,同归于尽。

  玉燕所说的海风子,乃是蓬莱派中的杰出人才,他细细参究了两派武功的优劣长短之后,知道凭著自己的修为,要在这一代中盖过青城,那并不难,但日后自己逝世,青城派中出了聪明才智之士,那就又能盖过本派。为求一劳永逸,他派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学武功,以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可是那弟子武功没学得全,便给青城派发觉,即行处死。这么一来,双方仇怨结得更深,而防备对方偷学本派武功的戒心,更是大增。

  这数十年中,青城派规定不收北方人为弟子,只要带一点儿北方口音,别说他是山东人,便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那也不收。到得近年来,规矩更加严了,变成非四川人不收。

  “青蜂钉”是青城派的独门暗器,“天王补心针”则是蓬莱派的功夫,褚保昆发的明明是“青蜂钉”,玉燕却称之为“天王补心针”,这一来青城派上下自是大为惊惧。要知蓬莱派和青城派一般的规矩,也是严定非山东人不收,其中更以鲁东人为佳,甚至是鲁西、鲁南之人,要投入蓬莱派也是千难万难。一个人乔装改扮,不易露出破绽,但说话的乡音语调,一千句话中难免泄漏一句。褚保昆出自川西灌县的褚家,那是西川的世家大族,怎地会是蓬莱派的门下?各人当真做梦也想不到。

  司马林虽是查究他的师承来历,也只是一念好奇,并无敌意。这其中吃惊最甚的,自然是褚保昆了。

  原来他师父叫作都灵道人,年青时曾吃过青城派的大亏,处心积虑的谋求报复,终于想到一策。他命人扮作江洋大盗,潜入灌县褚家,绑住褚家的主人,又欲奸杀褚家的两个女儿。

  都灵子早就等在外面,直到千钩一发,最危急之时,这才挺身而出,逐走一群假盗。褚家的主人自是千恩万谢,奉若神明。都灵子动以言辞,说道:“若无上乘武艺,纵有万贯家财,也难免为歹徒所欺,此次前来打劫的,乃是本地青城派所为,这番受了挫折,难免不卷土重来。”

  那褚家是当地身家极重的世家,眼见家中所聘的护院武师,给来袭的盗贼三拳两脚,便即打倒在地,听说盗贼不久再来,吓得魂飞天外,苦苦哀求都灵子住下。都灵子假意推辞一番,勉允所请,他事先早已定下计谋,看中褚家的孩子褚保昆根骨极好,是学武的良材,这时一步步实施出来,过不多时,便引得褚保昆拜之为师。

  那都灵子除了刻意与青城为仇之外,为人著实不坏,武功也极是了得。他嘱咐褚家严守秘密,暗中教导褚保昆练武。十年下来,褚保昆已成为蓬莱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都灵子也真耐得,他自在褚府定居之后,当即扮作哑巴,自始至终,不与谁交谈一言半语,传授功夫之时,总是用笔书写,绝不吐出半句山东的乡音。因此他与褚保昆虽是朝朝相处十年之久,褚保昆却是一句山东话也没听见过。

  待得褚保昆武功大成,都灵子写下前因后果,要弟子自决,那假扮盗贼一节,自然是隐瞒不提。这十年来,都灵子待他恩泽深厚,全部蓬莱派的武功倾囊相授,褚保昆早是感激无已,一听明白师意,立即便去投入青城派司马卫的门下。这司马卫,便是司马林的父亲。

  其时褚保昆年纪已经不小,兼之自称曾跟家中护院的武师练过一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司马卫原不肯收。但褚家是川西大财主,有钱有势,青城派虽是武林,终究在川西生根,不愿与当地豪门失和,再想收一个褚家的子弟为徒,颇增本派声势,就此答应了下来。一经传艺,发觉褚保昆的武功著实不错,盘问了几次,褚保昆却是信口胡说一番。

  司马卫终究碍著他父亲的面子,也不过份逼迫,心想这等富家子弟,能学到这般身手,已可算是十分难得了。

  褚保昆投入青城之前,曾得都灵子详加指点,哪几种青城派的武学,须得加意钻研。他逢年过节,送给师父、师兄以及众同门的礼极重,师父有什么需求,仗著家财豪富,什么都办得妥妥贴贴。

  司马卫心中过意不去,在这武功传授上自是也绝不藏私,因之褚保昆所学,和司马林全无分别,已尽得司马卫之所学。

  本来在三四年之前,都灵子已命他离家出游,到蓬莱山去表露青城武功,以便尽知敌人的秘奥,然后一举而倾覆青城。

  但褚保昆在青城门下这数年中,觉得司马卫对待自己情意颇厚,在传授武功之时,对于他与亲子一般无异。想到亲手覆灭青城一派,诛杀司马卫全家,心中颇有不忍,暗暗打下主意:“总须待得司马卫师父去世之后,我才能出手。司马林师兄待我平平,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因此上又拖了几年。

  都灵子曾几次催促,褚保昆总是推说,青城派中的“青”字十八打,似乎不止十八打,而“城”字三十六破,好像另有秘诀。都灵子化了这许多心血,自不肯功亏一篑。

  但到去年秋天,忽然又生意外,司马卫在白帝城附近,给人用“城”字三十二破中的“破月锥”功夫,穿破耳鼓,内力深入脑海,因而毙命。那“破月锥”功夫虽然名字中有一个“锥”字,其实并非使用铜锥,而是五指成尖锥之形,一戳而出,以深厚内力穿破敌人耳鼓。

  每个人所以能站立平稳,全仗耳中有一半月形之物,用以平衡身子,若逢伤风流涕,醒鼻过于大力,激动此半月器官,全身登感晕眩。那“破月锥”的内劲,便是旨在震破此半月的器官,其手法既极毒辣,使用时又极灵巧,猝然突袭,敌人武功纵然比自己高出甚多,往往也是无法抗御。

  司马卫在白帝城附近受伤身死,司马林和褚保昆在城都得到讯息,连夜赶来,一查伤势,司马卫竟是中了本派的绝技“破月锥”。

  两人又惊又悲,商量之下,心想本派能使这“破月锥”功夫的,除了司马卫自己之外,只有司马林、褚保昆,以及其他另外两名耆宿高手,但事发之时,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相聚在一起,谁也没有嫌疑,然则杀害司马卫的凶手,除了那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之外,再也不可能有旁人了。当下青城派倾巢而出,尽集派中高手,到姑苏来寻慕容氏算帐。

  褚保昆临行之前,暗中曾向都灵子询问,是否为蓬莱派下的手脚。都灵子用笔写道:“司马卫武功与我在怕仲之间。我若施暗算,仅用天王补心针方能取他性命。若是多人围攻,须用本派铁拐阵。”

  褚保昆一想不错,他此刻已深知两位师父的武功修为,谁也奈何不了谁,说到要用“破月锥”杀死司马卫,别说都灵子不会这门功夫,就是会得,也无法胜过司马卫的功力。是以他更无怀疑,随著司马林到江南寻仇。

  都灵子却不加阻拦,只是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阅见闻,不可枉自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姑苏,一行人四下打听,好不容易来到听香精舍,不料云州秦家寨的群盗先到了一步。青城派律己甚严,若无掌门人的号令,谁也不敢乱说乱动,见到秦家寨群盗这般乱七八糟,心中都是好生瞧人们不起。

  青城派是志在复仇,于听香精舍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乱动半点,所吃的干粮,也是自己带来。这一来,倒是并不吃亏,老顾的满口唾沬,满手污泥,青城派的众人可没尝到。

  哪知道王玉燕、阿朱等四人突然到来,事情的演变,真有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者。

  褚保昆以青城手法发射“青蜂钉”,连司马卫生前也是丝毫不起疑心,哪知王玉燕这小姑娘竟尔一口叫破。这一下褚保昆猝不及防,要待杀她灭口,只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

  “天王补心针”这五个字既被司马林等听了去,纵将玉燕杀了,也已无济于事,徒然更显作贼心虚而已。

  又听得玉燕道:“你所图谋的事,八十余年前,贵派第七代掌门人海风子道长,已曾试过了。他的才干武功,只怕都不在阁下之下。”

  她说“只怕不在阁下之下”,意思其实是说:“定然是在阁下之上”。她为什么说:“不行的,那没有用?”难道司马师父所教我的,都不是真正的青城绝艺?难道我投入青城之时,早就让司马师父看出了破绽,他只不过一直不揭破我的底细?让我一直在做大傻瓜而不自知?青城派这干人知道我是奸细,将如何对付我?从此我在武林中声名扫地,天下虽大,更无容身之所了。他越想脑中越是混乱,一回头,只见司马林各人都是狠狠的瞪著自己,各人的双手都是笼在衣袖之中。

  青城派的掌门人司马林冷冷的道:“褚爷,原来你是蓬莱派的?”他不再称褚保昆师弟,改口称之为褚爷,那显然不再当他是同门了。褚保昆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神情极为尴尬。

  司马林又道:“你到青城派来卧底,乃是为了学那‘破月锥’的绝招,学会之后,便即在先父身上试用,你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

  他说了这句话,双臂向外一张,手中已各握了一件兵刃。在他想来,本派的功夫既被褚保昆偷学了去,褚保昆自去转授蓬莱派的高手。他父亲死时,褚保昆虽是确在成都,但这只是他的阴谋,蓬莱派既然学到了这手法,当然随时可以用来加害他父亲司马卫。

  褚保昆险色铁青,心想师父都灵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为止,自己可真没泄漏过半点青城武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何能够辩白?看来眼前便是一场恶战,对方人多势众,司马林及另外两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血溅当场,只怕已难避过。他咬一咬牙,心道:“我虽未做此事,但叛师之心存在胸中已久,就算是给青城派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当下将心一横,只道:“司马师父决计非我所害……”

  司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亲自下手,可是这功夫是你所传,同你亲自下手更有什么分别?”他向身旁两个高高瘦瘦的老者道:“姜师叔、孟师叔,对付这种叛徒,不必讲究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咱们一起上。”

  两名老者点了点头,双手从衣袖之中伸出,都是左手拿锥,右手握锤,分从左右围了上来。褚保昆退了几步,将背脊靠在厅中的一条大柱上,以免前后受敌,司马林大叫道:“杀了这叛徒,为爹爹复仇!”向前一冲,一锤便往楮保昆头顶打去。褚保昆身子一让,左手还了一锥。

  那姓姜的老者喝道:“青城叛徒,亏你还有脸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锥刺他咽喉,右手小锤“凤点头”连敲三锤。秦家寨众人见他将这柄小锤使得如此纯熟,招数又极怪异,均是大起好奇之心。姚伯当等武林高手,都是暗暗点头,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实非幸至。”

  此时三人围攻一人,褚保昆左支右绌,顷刻间便是险象环生。司马林心急父仇,招数太过莽撞,褚保昆倒还能对付得来。可是姜孟两个老者却一意运用青城派中“稳、狠、阴、毒”的四大秘诀,锥刺锤击,每一出手,招招都是往他要害处招呼。

  他三人所使的钢锥和小锤招数,每一招褚保昆都烂熟于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后三四招的后著变化。全仗于此,这才以一敌三,支持不倒,又拆十余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司马师父待我实在不薄,司马林师兄和姜孟两位师叔所用的招数,我无一不知。练功拆招之时,尚能故意藏私,将最要紧的功夫不显露出来,此刻却是生死搏斗,他们三人自然是竭尽全力,可见青城派功夫,确是已尽于此。”他威激师恩,忍不住大叫:“司马师父,决计不是我害的……”

  便这么一分心,司马林已扑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青城派所用兵刃极短极小,其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司马林这一扑近身,如若对手是别派的人物,他可说已胜了八成,只是褚保昆的武功与他一模一样,这便宜双方却是相等。灯光之下,众人霎时间眼光缭乱,只见司马林和褚保昆二人身形都是极快,双手乱挥乱舞,只在双眼一眯的时间之内,两人已拆了七八招。钢锥戳来戳去,小锤横敲竖打,二人均似是发了狂一般。但两人招数练得熟极,对方攻击到来,自然而然的格挡还招。武学中形容手脚明快,往往说“一气呵成”,岂知褚保昆和司马林两人相斗,数十招的戳刺扫打,竟然也是绝无阻滞,一气呵成。

  司马林和褚保昆这一近身肉搏,青城派的特长登时便显现了出来。两人是一师所授,招数法门殊无二致,司马林年轻力壮,褚保昆则经验较富。顷刻间数十招过去,旁观众人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出来。

  姜孟二老者见司马林久战不下,突然间口中一声忽哨,著地滚去,齐攻褚保昆的下盘。

  凡是使用短兵刃的,除了使峨帽刺的女子,一般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滚动跳跃,使敌人无所措手。褚保昆于这“雷公著地轰”的功夫,原亦熟知,但双手应付司马林的一锥一锤之后,再无余裕去对付姜孟二老,只有窜跳而避。姜老者一锤自左向右击去,孟老者的一锥却自右方戳来。

  褚保昆飞起一足,迳踢孟老者的下颚。孟老者骂道:“龟儿子,拼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势直上,一锤扫去,便在此时,司马林的小锤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褚保昆在电光石火之间权衡轻重,举锤将司马林的小锥一挡,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击。

  莫瞧那锤子虽小,一击之力著实厉害,褚保昆但觉痛入骨髓,一时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经折断,将全身之力都放在右腿之上。姜老者得理不让人,第二锤跟著又到。褚保昆以锤对锤,当的一声,双锤相交,火星爆了开来,但听得他“啊”的一声大叫,原来左腿上又中了孟老者的一锥。

  这一锥他本可闪避,只是心想若是避过了这一击,姜孟二老的“雷公著地轰”便可组成“地母雷网”,那时便成无可抵御之势,反正自己料不定这左腿是否已断,素性再抵受钢锥的一戳。这一下钢锥深入二寸,登时鲜血急涌,纵跃比拼之际,鲜血四面飞溅出来,洒得四壁粉墙上都是斑斑点点。

  王玉燕见阿朱皱住了眉头,嘟起了小嘴,知她厌僧这一干人群相斗殴,弄脏了她雅洁的房舍,微微一笑声说道:“喂,你们别打了,有话好说,何以这般蛮不讲理?”司马林等三人是一心要将褚保昆毙于当场,褚保昆虽是有心罢手,却哪里能够?玉燕见四人只顾恶斗,不理自己的说话,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随口说一句‘天王补心针’的不好,泄漏了褚相公的门户机密。司马掌门,你们快住手!”司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你啰嗦什么?”玉燕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帮他了!”

  司马林心中一凛:“这美貌姑娘的眼光极是厉害,倘若她武功也是甚高,这一帮对方,可有点儿不妙。”但他随即转念:“咱们青城派好手尽出,最多是一拥而上,难道还怕了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劲,不再去理会玉燕。玉燕道:“褚相公,你使‘李存孝打虎’,再使‘张果老倒骑驴’!”褚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后一招是蓬莱派的功夫,两个招数全然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联使用?”只是这时情势已然紧急,哪里更有细加考究的余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将出去,当当两声,恰好挡开了司马林和姜老者击来的两柄小锤,眼看转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过姜老者的一著伏击。姜老者这一招伏击,锥锤并用,连环三击,极是阴毒狠辣。

  秦家寨的姚伯当等高手在旁瞧著,早已为褚保昆捏一把汗,都想这一招三击,定难避过。哪知褚保昆挡开司马林和姜老者的两锤后,转身这一退,竟然是脚步歪斜,连退三步。这三步刚好闪过了孟老者的连环三击。每一步似乎都是醉汉的乱步,不成章法,但总是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恰恰避过了对方的狠击,两人倒似是事先练熟了来变戏法一般。

  姜老者这三下伏击,原已十分精巧,伹褚保昆的闪避更是妙到颠毫。旁观的秦家寨群豪,只瞧得心旷神怡,每避过一击,便喝一声彩,褚保昆连避三击,众人便是三个连环大彩。

  青城派的人本来脸色极为阴沉,这时神气更加难看。段誉叫道:“妙啊,妙啊!褚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会吃亏。”

  褚保昆适才避过这三下险招,走这三步“张果老倒骑驴”时,心中全没想到后果,脑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觉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将性命甩了出去。没料到青城、蓬莱两派水火相克,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连接在一起运使,他心中的惊骇,更比秦家寨、青城派诸人是大得多了。

  只听玉燕又道:“你使‘韩湘子雪拥蓝关’,再使‘曲径通幽’!”褚保昆一听,这次是先使蓬莱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当下想也不想,小锤和钢锥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时,孟老者和司马林双锥一齐戳了过去。三人的行动原是同时出手,但在旁人瞧来,倒似是褚保昆先行严封门户,而司马林和孟老者二人,却是明知对方封住门户,无隙可攻,仍旧化了极大力气,使一著废招,将两柄钢锥戳到他的锤头之上,当的一击,两柄钢锥同时弹了出去,褚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一锥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哪想得到他这一锥竟会从这方位,在这时候刺到。要知“曲径道幽”这一招,虽是青城派的功夫,而且也无特别深奥之处,但所运用的方位时候,决不能如此的大违武学常理,可是就这么无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是自己要自杀一股,快步奔前,将身子凑到他的钢锥维尖之上,明知不妙,却如何能够避过?噗的一声响,钢锥插入他的腰间,立时血如泉涌。

  他身形一晃,终于支持不住,俯身倒了下来,青城派中抢出二人,将他扶了回去。司马林骂道:“褚保昆称这龟儿子,你亲手伤害姜师叔,总不再是假的了吧?”玉燕道:“这位姜先生是我叫他伤的。你们快住手吧!”司马林怒道:“你有本领,便叫他杀了我!”

  玉燕微笑道:“这有何难?褚相公,你使一招‘铁拐李月下过洞庭’,再使一招叫‘铁拐李玉洞论道’。”褚保昆应道:“是!”心想:“我蓬莱派武功之中,只有‘吕纯阳月下过洞庭’,只有‘汉钟离玉洞论道’,怎地这位姑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想必是她于本派的武功所知究属有限,随口说错了。”

  但司马林和孟老者决不让他出口发问、仔细参详,只得依平时所学,使一招“吕纯阳月下过洞庭”。这一招“月下过洞庭”,本来大步前,姿式飘逸,有如凌空飞行一般,但他左腿接连受了两处创伤后,大步跨出时一跛一拐,哪里还像吕纯阳,不折不扣是个铁拐李。

  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有一跛一拐的好处,司马林连击两锤,尽数都落了空。跟著“汉钟离玉洞论道”这一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倾斜,右手中小锤当作蒲扇,横掠而出时,孟老者正好将脑袋凑将上来。啪的一声,这一锤刚巧打在他的嘴上,满口牙齿,登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只痛得他乱叫乱跳,抛去兵刃,双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马林心下骇然,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继续斗将下去,还是暂行罢手,日后再定复仇之计。要知王玉燕刚才教的这两招,实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一定会扑向褚保昆右侧,而褚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提出去,正好会击中他的嘴巴。偏偏褚保昆左腿跛了,“汉钟离玉洞论道”变成了“铁拐李玉洞论道”,小锤斜著出去,否则正击而出,便差了数寸,打他不中。这其中计算之精,料敌之准,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常人即使懂得双方的武功,算计得到后著和方位,那也得屈指计算半天,再排演方位半天,然后想得到该用何招。可是王玉燕随口说来,似乎真有未卜先知的奇能,三人如何拆招,早已全部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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